回到俱乐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距离盛棠要求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
盛汐颜一路上都在装睡,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队友们关切的询问。她多年来练就的演技已经全线崩盘,根本无法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的身体疲惫到极致,思维却依旧非常清晰,将近一小时的车程,她闭着眼睛,脑子却飞快地运转着,把整件事情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结果是除了听从盛棠的要求,她想不到任何其他的解决方案。
十二月九日,她第一次公开露面,五天后“扒皮贴”出现在论坛,至今也已经有将近十天的时间。
盛棠绝对不是第一天得知这个消息,但她却选择按兵不动,悄无声息地中断了在南半球的工作,然后以回国开讲座的方式,来到了她所在的这座城市。
她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证明,告诉她永远都别想逃出掌控。
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被她追回来。
她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找上门来,但盛汐颜明白,就算是兴师问罪,她也绝对不会专程为自己跑一趟。因为在盛棠的观念里,她这个女儿不配,也不值得。
可盛棠又不能容忍她就此离开,一定要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所以她必须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女儿无论如何都只能是“捎带”。
在盛汐颜全部的记忆里,但凡盛棠想做的事,就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既然盛棠打定主意要和她算账,那么她这次肯定在劫难逃。
事到如今,盛汐颜不禁扪心自问,她后悔吗?
答案几乎是同时浮现,没有一丝犹豫,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后悔。
不后悔放弃钢琴,不后悔独自回国,不后悔来到eteal,更不后悔结束隐姓埋名的生活,冒着风险出现在赛场上。
这些几乎耗尽了她生平所有勇气的决定,让她得以了解到夏安远生前所在的世界,让她获得很多朋友,也有了她很在意、也很在意她的人。
她还重新找回了那份遗失多年的,喜欢一件事物、追求一个梦想的心情。
哪怕今天会死在盛棠手上,她也觉得很值得。
能在人生最后的时光中拥有这样一段经历,已经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一切也只能到这里了。
那些还没有完成的心愿,没有实现的梦想,没有说出口的话……
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车子停在俱乐部门口,盛汐颜睁开眼睛,掀开了慕江辰盖在她身上的毯子。
刚要站起来,他却先一步探上她的额头,停了片刻,他收回动作,仔细地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又给她戴上了帽子和围巾。
下车只需要走几步就要进屋,可他却不放心似的将她捂得严实。
若是在平时,盛汐颜一定会调侃几句,然而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害怕一旦出声,就会忍不住把一切都讲给他听。
这段时间,她对他说了太多关于盛棠的事,可这一次,她却必须守口如瓶。
如果让他知道,他必定不会同意她去见盛棠。
但盛棠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甚至有可能做出什么不择手段的事。
她想起盛棠后来发的那两条短信,一时间背后都是冷汗。
整件事情因她而起,终究只能由她独自去面对。
但是这一次,她悄然在心底做出一个决定,赌上了心中仅剩的全部勇气。
进门之后,梅哥立即打发众人去休息。
盛汐颜一路跟随慕江辰上楼,他没有立刻回屋,而是进了她的房间。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他望着她,“是生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盛汐颜脱外套的动作一顿,她的指甲狠狠掐了一下手心,随即,她忽然探进衣领,顺着脖子上的细链,扯出了那枚被当做吊坠的戒指。
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知道,只要说出那句话,她和他之间就再也不会有回头路了。
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轻轻地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宁远’的那个‘宁’字,其实就是我。”
旋即,她再度开口,没有停顿,因为她害怕一旦停下就再也无法说下去:“这个戒指,是我在出国之前和夏安远一起买的,不知道他有没有戴过他的那个。”
说罢,她颤抖着去摸放在床头的旧手机,飞快地点开相册,翻出了一张照片。
十二岁的她靠在十三岁的夏安远肩上,他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笑得开颜。
她觉得自己胸腔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地碎掉了。
那颗原本已经起死回生的心,在这一刻,被她亲手重新碾成了齑粉。
而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出现,温柔又细致地把它拼凑起来了。
下午五点半,盛汐颜把这三个月来整理的所有关于游戏的文档检查了一遍,做了几个压缩包,用一封定时在明天发送的邮件,传到了慕江辰的邮箱。
接着,她把所有笔记本和打印纸分门别类地放在了自己桌上。
这是她唯一可以留给他、留给他们、留给俱乐部的东西。
俱乐部很安静,预备队还没有结束训练,正式队应该都在休息,梅哥和徐欢都在屋里办公,白琰在训练室指导那群预备队员,其他工作人员也各有事务。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去,她觉得这样很好,就让她悄无声息地从他们的世界消失,就像是当初不请自来一样。她想不到比这更合适的结局。
走出住宅区,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盛棠发给她的那个地址。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地铺满一地。
盛棠选择的见面地点是一家高档餐馆,盛汐颜报上盛棠的名字,接待人员立刻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她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进入一间包厢。
里面空无一人,盛汐颜独自在桌前坐下,她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五。
这副场景似曾相识,在她记忆中重复发生过无数次。
盛棠必然不会在七点钟准时出现,但却不能容忍她有一分一秒的迟到。
盛棠要的就是她在这里反思,等她心理压力积攒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她才会突然出现,举重若轻地添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招屡试不爽,最早的一次是她三岁的时候,那一天,她足足等了四个小时,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什么地方让母亲生气,最后越想越怕,哭到几近断气。
然而这次,盛汐颜没有任何反思,她在脑海中把自己十七年的人生经历悉数回忆了一遍。
和夏安远共同度过的十二年,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在国外的五年,虽然总体来说暗无天日,但如今仔细回想,还是有不少苦中作乐的时刻,她和夏安远保持着联系,身边的老师和同学也都很不错。
接着是过去的三个月,虽然很短,却让她再度获得了久违的快乐。
回忆停留在了下午的赛后采访,她缓缓叹出一口气,心中忽然平静下来。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那么她又何必再心存恐惧?
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仅剩一个自己,用来达成她最后的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包厢门打开了。
盛汐颜站起身,戴上完美无缺的表情走上前,像往常一样去接盛棠的大衣。
一个耳光骤然在她脸颊上炸开,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让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眼前短暂地一黑,她尝到了些许血腥的味道,但她却置若罔闻。
视线恢复清晰,她看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她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
盛棠的表情平静无波,和她如出一辙。她把外套往盛汐颜手上一丢,一步步走到桌前坐下,待盛汐颜站在她对面,她才淡淡地开口:“开始吧。”
一模一样的程序,刑讯逼供般,在盛汐颜十七年的人生中曾经无数次上演。
她点点头,对上盛棠的视线:“今年六月底,我为了争取提前毕业,连续一个多月时间,几乎每天都只睡四五个小时,直到演奏会结束,我成功拿到毕业资格,但走到后台的那一刻,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盛棠似乎没有料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开场,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盛汐颜毫不退避地与她对视,接着道:“心跳骤停,如果没有抢救回来,就是所谓的‘猝死’。我醒来之后已经是七月份,身边只有james和他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