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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付(1 / 2)

有那么一瞬间,高洋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举步上前,去摸摸他的肩头,安慰他几句。甚至是自己坐在床沿上,将他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怀抱来温暖他,抚平他的悲伤苦痛。


然而,刚刚想要抬脚,脚上沉重的石膏就提醒了他,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他上午刚刚被这个人砸断了脚趾,下午看到这人哭了几声,就心软成了一汪水,竟然不记前仇,贱兮兮地想去讨好。何况就算真的这样做了,这人也只会用鄙视的眼神瞥着他,骂他是个软塌塌的窝囊废。


从小到大,高洋好像从未记得哥哥掉一滴眼泪,哭过一声。哪怕是父亲的鞭子落在他身上,哪怕拳打脚踢到头破血流,他也是倔强执拗地强忍着,不肯表露出任何求饶和服软认错的态度。父亲的死讯传来,他只看到哥哥的表情有些呆滞沉郁,眼中却没有任何泪水。


他以为是父亲对哥哥不好,所以哥哥不孝不哭也是正常的。可联系到他将他软禁折磨了两年时间,哪怕痛苦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他最多叫几声,也绝不会哭上一声的。他在想,也许哥哥根本就是没有心,本来就不知道如何哭泣的。


今天,现在,高澄第一次在他眼前哭了。当然,只是尚未觉察到他的到来罢了。高洋一旦撞破,他肯定会立即收起眼泪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所以高洋继续静静窥望着,看着他的双肩在微微抽搐,黑色的眸子隐藏在昏暗的视线中,连泪水也是模糊不清的。只是纵横交错了一脸,样子狼狈得不行。


为什么哭?是因为高湛来告状了,听到自己的弟弟在背后说他快死了,心中既恨又怕,承受不住这样的双重精神压力,在无人的时候崩溃了?恨是恨高洋当年给他注射了那个慢性死亡的针剂,让即将攀上权利巅峰的他,一夜之间跌落成了个神仙难救的病人。本来可以大展宏图,更加辉煌的人生,一下子面临戛然而止的终结,是个人都要恨透了他这个凶手了。所以高澄恨他很正常,如果像先前说的不恨他或者恨不动他了,反而不正常。


有痛恨,还有惧怕。怕的是死亡,虽然人终有一死,但他看得出,高澄是非常怕死,非常不甘心,非常不愿意死的人。贪生怕死是人之本能,一贯骄矜自傲的高澄也不能免俗。高洋讨厌看他平日里的一副臭脸,如今他流露出了恐惧虚弱的一面,高洋看得很开心。


“高洋……”


窗外的乌云越来越低,越来越黑暗,终于,在第一声轰隆隆的滚雷响过之后,高澄突然唏嘘着,发出了一个含含糊糊的呼唤。


高洋大吃一惊,他一直屏着呼吸站在帘子外,高澄正哭得投入,怎么可能注意他的存在?正要答应,却注意到高澄的脸偏了过去,背对他这个方向,露出苍白颀长的脖颈,似乎正疲惫无力地望向暴雨将至的窗外。“……高洋。”


他不确定高澄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叫他,因为仔细听这声音和语气,更像是喃喃自语。果然,他继续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很轻微,却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茫然,听不出其中的爱恨。


高洋,高洋,高洋……高洋……


高洋。


高洋起初还在品味着他这自语的含义,可到了后来,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发紧,难以呼吸。高澄念着他名字的声音,就像不可抗拒的命运之手,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伸出,犹如藤蔓一般爬满了他的身体,占据了他的生命,扼住了他的呼吸,令他甚至有濒死的绝望。


窗外一道雪亮的闪电,撕裂了乌云,晃得眼前白光一片,几欲眩晕。高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高澄已经不再发声了,只是拉过被角,遮住了自己的脸。好像把脸埋入被子里,把身体蜷缩进被子里,就可以躲过眼前的凄风苦雨,让凄冷恐惧的心灵,也得到暂时的庇护所一样。


闪电过后,就是一声炸雷,惊得高洋一个激灵,在雷声中撑着双拐,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躲在被窝里的高澄有没有听到他拐杖落地的声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逃出病房之后,在长长的走廊里,在卫兵差异的目光中,他逃了很远,一直逃到电梯门口前,终于呼了口气。


下到了一楼,他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喘着粗气,后怕得不行。他作恶的时候不知道怕,施虐的时候不知道怕,甚至杀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怕。可现在,他怕的不行。他怕什么?怕的是高湛将他的那些话告诉了高澄,现在高澄很生气,很恨他,如果换他是高澄,就算死也不会再原谅这个弟弟了,更不会在临终前签下名字,同意重启案件审查,给他翻案,将他重新送回政治舞台。


难道说,只因自己一时暴躁最快,酿成大祸,自己的政治生命,就真的这样彻底告终了?他想说服自己,侥幸一下,也许高澄气消了能真的放过他。可是,想到刚才高澄用没有情绪的声音反复念着他的名字,犹如催命的鼓点一般敲响在他的脑海,他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完了,这次真的完蛋了。其实他原本的算计很好,只要高澄在铺平道路后死掉,接班的人自然就是他了。可他没想到高澄一出去站稳脚跟就立即雷霆报复,将他投入监狱,废掉了他的仕途。如果高澄现在死了,他就真的翻身无望了。


也许曾经有过一线生机,就是高澄看到他在精神病院受苦,心软怜悯,将他接回家时,也许存了重新扶植他的想法。然而,在心脏病发,彻底确认了是他当年那一针扎下的后果,对于即将害死自己的凶手,高澄如何会再以德报怨,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正在心急火燎地算计着如何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时,大门口进来几个人,是两名警卫,跟随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jūn_rén ,朝着电梯门口走来。这是熟人,也是他父亲当年的老战友,曾任sy军区司令员,现任gf部副部长的斛律金。


高洋连忙起身,招呼他了一声。


他是高洋的长辈,听到声音只对他点了点头,可是看到他行动不便还要过来见礼的样子,他大手一挥,道:“不用起来了,好好坐着,我上去看看你哥哥就下来。”


“我刚刚下来,大哥睡着了,只怕要等一会儿才醒。”


斛律金虽然是个粗人,但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战场和政坛的考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自然能看出高洋有话想跟他说。也就示意自己的卫士到外面去等着,自己则来到高洋这边,和迎过来的高洋握了手,落座,高洋这才跟着坐下。


斛律金的二儿子斛律光,曾经给少年时候的高澄当过卫队长,高澄离家求学之后,他也离开了南海,进入了jūn_duì 体系。在十几年时间里,以火箭般的速度升了上来。到了现在,他已经是bj卫戍区司令,正军级,掌握首都的警卫和守备大权,可以说是御林军的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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