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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玉阶生白露(四)(2 / 2)

豁出一切想让错掠影亲口承认,哪怕是对自己有一分一意的情意。可到最后,她还是失望了。


一云站在溪边,轻轻的笑起来,朝错掠影说道:“恨我吧?怨我吧?巴不得我现在就死掉,让缙云出现吧?”


错掠影冷淡而仇恨的盯着她,半响才道:“是。”


可在她说是的那一刹那,她的手指颤了颤。


一云看着她,慢慢的温柔道:“可我爱你啊,掠影。”


错掠影的神色滞住了。


一云站在溪边,依然笑靥如花:“爱我,恨我,我都不在乎了。掠影,我给你变个法术,哄你开心。”


你要我死,我便成全你,让你开心。


她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湿软的草地上青草打湿了她的白色罗袜,染上暗色的水泽。


错掠影压低声音,几乎是命令道:“给我过来!”


声音中有藏不住的惊恐。


一云张开双臂,依然朝错掠影笑着,笑容怨毒而扭曲:“我爱你,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一云也好,缙云也罢,你都得不到!”


她张开双臂,直直的朝后面的溪流中倒下去。


在那一瞬间,丹青火从她的胸腔里猛然燃起,将那五脏六腑燃烧殆尽后的火焰一刹那便将她吞噬。


不过是一眨眼,灰飞烟灭。


她死了,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给她留下。


这般惨烈的死亡,若是我这样的冷血无情的战神瞅见了,也难得会动容一番。


更何况她是死在错掠影面前。


无论是缙云的魂魄也好,一云的往昔也好,对错掠影来说,都无非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我挑了些词,简单的同赤炎说了一云死前的场景。赤炎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朝我闷闷道:“重华,我们以后,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怨偶。”


我嗯了一声。


赤炎又是难过,胸口闷得紧,抬了我一只手替她顺气揉胸口:“一云那样,必然是为了死的惨烈,让错掠影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爱恨只在一念间,她原本想要错掠影完成心愿,到最后却还是改了主意,怨恨还是占了上风。”


我手下没轻没重的捏着,赤炎却突然惊叫了一声,捂着胸口红彤彤的脸蛋只望着我,小声的喘了口气,恨恨道:“让你揉我心口,你在捏哪里啊?”


她又羞又愤,脸蛋通红。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情不自禁的偷偷回味着刚刚的手感,脸上依然一本正经:“你心口肉那么厚,我肯定要用力才能揉的到啊?!”


赤炎顿时脸上飞霞,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她愤愤的走了两步,又回头朝我喊道:“我回去了,不要和我说话!”


她走了两步,看我没有追上来,显然更气了,一溜烟跑了。


旁边殴打着错掠影的人群里依然骂声起伏,我们这两个旁观着的人也没什么影响。我估摸着赤炎应该是去了客栈,等她跑没影了,再慢慢悠悠的朝这边人群走去。


错掠影仰着脸,脸上全是鲜血。她浑身都被锋利的钝器划开了无数的口子,鲜血外涌。


还有些许零星的菜叶和狼藉的泥土,在她脸上,和鲜血一起,形成了一副难以形容的模样。


真是狼狈。


我打了个响指,那个最里面挥着拳头的年轻人顿时顿住了身影。他们像是突然被冻住了一般,僵硬的维持着刚刚的动作,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分。


错掠影依然看着那条河流,一云消失的地方。


她的眼睛里被鲜血染得通红,瞳孔一片空洞的黑。


不过是一眨眼,四周的人便消失不见。错掠影依然一动不动的躺着,浑身血泊,目光空洞。


我站在她的面前,蹲下去将她用一只手拎起来,平视着她的眼神,神色冷淡:“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可不是为了和一个尸体说话。”


见她还是没有说话,我不耐烦的松了手,将她摔回地上,站起身,抬起脚,踩在她的左边腿上的膝盖,眸色冷淡:“我讨厌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你若是不说。”


我不过是稍稍用了一点力,便听到咔擦一声,她的膝盖骨已经在我脚下碎成了粉末,整个关节呈现一个扭曲的姿势,有锐利的骨渣碎片从皮肉中穿出。


我抬起脚,冷眼看着她:“下一个碎的,就该是你的脑袋。”


当战神的时候,我便是如此审讯犯人。如今成了魔,若是她再不识抬举,我自然可以将她的脑袋捣碎,再用些残忍邪祟的法子把她的记忆给撬出来。


错掠影的瞳孔终于动了动。


她朝我看了一眼,艰难的爬起来。她额头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往外流着血,满脸都是鲜血。


她吃力的爬起来,神色平静的跪在我面前。她似乎没察觉到膝盖被踩碎的痛楚,只是跪着,将头伏在地上,朝我声音嘶哑而平静的说道:“掠影但求一死,重华殿下,你有什么想问的,掠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的头靠在青草地上,我冷冷的问道:“第一个,你和缙云是怎么逃过诛仙台的?”


错掠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声音苍老:“是白珏仙子救了我们。”


在她们跳下诛仙台之后,白珏偷偷的将那截滴了缙云鲜血的枯木缠心咒,也就是梧桐树的一部分给偷偷的扔下了凡间。


错掠影本是梧桐树的一部分所化,只要梧桐木还在,她便能活。而缙云的一滴血中含了她一缕精魄,若是错掠影愿意,养个千万年,将她被诛仙台劈成千丝万缕的魂魄给养回来,指不定哪天还能重见天日。


白珏也是偷偷行事,藏起被天帝下令焚烧的木头,将跳下诛仙台的三公主的一缕精魄扔下凡间,这都是死罪。


我看着她,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白珏有没有告诉过你,世上能有从我冲天戟下逃脱的法子?”


错掠影慢慢的抬起头,她的目光黯然犹如死灰,轻而嘶哑的笑了起来:“重华殿下自己的事情,自己还不清楚吗?”


近十万年前,我被阿爹带着去往虚寒谷,选中那上古龙神骸骨的一截龙骨打造成为冲天戟时,那锻造上古神兵的玄武神便朝我笑眯眯的说,他手中的兵器都是至宝,没有失手的道理。昆仑山神力道无穷,他们手中的斧子可以劈开山岳大地,是取自盘古的开天斧散落的陨铁。


阿爹的虚寒柱用北边极寒之地的玄冰铸成,历来都是将就一击毙命,死去的人会被虚寒柱里的玄冰冻成冰雕,杀的人越多,上面凝结的冰霜就越多。


我到现在还记得,阿爹还曾在夏日炎炎的时候,用虚寒柱上凝结的冰霜来给房间里降温,还给我冻桑葚,说是凉的最好吃。到后来才发现,阿爹整天对我笑吟吟,不过是在苦中作乐。


但这历代神兵也有个特性,那便是认主。之前的一代战神战死,他的开山斧从九重天落下,直直的劈开了昆仑山沉进了地底,没有人再拿得动他。而后爹死了,虚寒柱被摆放在北陵神府中的灵堂之中,将那一整间房舍都冻成了坚不可摧的冰块。


当年玄武神将锻造好的冲天戟交给我的时候,对我言辞慎重,他告诉我和阿爹,这把龙骨所锻造的冲天戟,他选用的龙骨是龙腹玄骨。当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世间一片混沌,妖魔横行,神族与人族都不甘为其敌。上古龙神当初与魔族厮杀之战,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活活吞噬了百万魔族精兵,创下天谴之罪孽。而后所熔铸的冤魂们集中在它的魂魄中日夜不息的厮杀。而后上古龙神为了困住那些妄图重现天日的魔族魂魄,自己坐化肉身,它的骸骨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城,便是虚寒谷。


它杀意最重罪孽最深的那截骨头,便是玄骨。


冲天戟认了主之后,便只能为我一人所用。玄武神对我说,冲天戟威力无穷,只有我这样的战神才配得上它。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希望我不要轻易动用,除了在神魔战场上。


因为一旦它刀锋挥动,不见血不肯入鞘。


而死在它手下的人,则会魂飞魄散永远不会有来生。


当年我残留了一丝理智,面对着那群跪在青尢秘境外求我停手的狐族长老们,我只是用了冲天戟的戟尾。


而面对着白珏的时候,我是满怀恨意的挥出了冲天戟。


白光,寒刃,我看着冲天戟没入她的身躯,我看着她穿着大红的嫁衣扑进我的怀里,然后笑着化作飞灰。


我要她死,我要她为二哥陪葬,我要她随着被害死的二哥一起,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


可如果她真的死了,真的魂飞魄散,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出现?


如果赤炎是白珏。


我冷冷的看着错掠影。错掠影额角淌血,抬起头看我,声音平静:“重华殿下是想要杀了赤炎吗?”


我没有作答。


我想杀了她吗,我是想杀了这个与白珏一模一样,必然有所联系的赤炎吗?


我看着她,错掠影闭了闭眼,声音轻飘飘的:“若是我告诉重华殿下,白珏知道从冲天戟下逃脱的法子,你便要回去杀了赤炎吗?”


如果白珏知道从冲天戟下逃脱的法子,她这样长久以来,都不过是躲在这个相同的新生的躯壳里,想戏耍一个傻子一样戏耍着我的感情,看我为二哥之死发狂,看我为她堕入魔道,看我为她提起冲天戟杀进青尢,看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拖入编制好的幻境之中。


如果白珏没死,那我在她眼里,必然只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我看着她,心中终于有根弦慢慢绷紧,冷静的开口道:“赤炎是赤炎,白珏是白珏。”


面容会一样,可她并不是白珏。


她并不会骗我。


错掠影抬起眼来看我,唇角竟然扯出一抹染着血的讥讽笑意:“重华殿下自己知道的事情,为何还要来问我呢?你喜欢赤炎,却又怕她像当年的白珏仙子与你一般不得善终,或是心里又有对白珏的感情,恨也好,爱也好,你都放不下。你这样,最后只会害苦了赤炎。”


我冷笑道:“你倒是有闲心,还能来讥讽我。”


错掠影的笑容在她的唇角慢慢绽放,笑的极为悲凉:“重华殿下,你曾为天庭不败战神,如今又是至高魔尊,却始终在情爱二字上后知后觉。你若是觉得是讥讽,那便是讥讽吧。”


我看着她,终于吐了口气,镇定道:“第三个问题。”


...........


错掠影跪在地上,只朝我哑然道:“这个我并不清楚。重华殿下,你该知道,我被白珏仙子扔下凡间的时候,便已经注定回不了天庭。天庭的事,我又能知道多少呢?你与白珏仙子的事情,不过是白珏仙子告诉我的。而后你成魔,也不过是听了魔神的话而已。”


据错掠影所说,樊天似乎一直在找寻一个什么东西。


当年错掠影养着缙云的一缕魂魄,寻找着下一个完好宿主的时候,在昆仑山附近的小荒村遇到了樊天。


魔神风流倜傥,举止翩翩。他立在错掠影即将经过的荒村路口,一只腿悠闲的斜靠在另一只腿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盏杯,在错掠影孤身经过的时候,将那金盏杯扔到了错掠影的脚下。


他朝错掠影微微一笑,风流雅韵:“姑娘,这个金盏杯拿来盛魂魄是为最好,若是你拿自己的躯壳养着,指不定哪天就被你自己吞噬了,那可多划不来。”


而后一拍两合。


而后她找到了一云,将她养在山野。那两个道士所见的卖画郎,其实就是樊天所化。他们循着踪迹找到了错掠影,其中有一个逃往了一云的住所。


在那一两个时辰里,错掠影有无数种方法追上那个逃走的年轻道士。但是樊天困住了她,让一云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而后樊天告诉她一云的行踪,并且答应护她周全。而代价则是错掠影替他下去碧连天,取到那颗让莲花繁盛生长的莲魂。


错掠影没办法摆脱樊天的监视和要挟,最后她还是取了莲魂,将那颗碧绿浑圆鸡蛋大小的明珠交给了樊天。


碧连天上的莲花疯狂生长,纵使魔神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而错掠影不一样,她本生便是一截梧桐木所化,纵使下了湖,挨着碧连天,也不会有荷叶将她视为敌人缠绕上来。


不过是那莲魂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倒是很好奇。


错掠影摇摇头:“我不知道。樊天说,这个莲魂是一个无上法器,但之前它并不存在。在四万年前,仙魔一战之后,它是从一个东西上掉落下来的碎片。”


我思考了片刻,这般的东西,我还真未见过。不过既然樊天知道,改日遇到了,问问他便是。


错掠影依然跪在地上。我看着她的膝盖,冷淡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错掠影依然看着我,目光犹如死灰,黯然无光。她一只手抬起,从自己的胸腔里伸进去,丛鲜血淋漓里掏出一截枯木。


就是那个时候白珏给我看的枯木缠心咒。


她将那截枯木拿着,慢慢的想要递给我,声音平静道:“只要毁了这截枯木,我便能形神俱散。错掠影但求一死,请殿下成全。”


我慢慢道:“算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冷淡道:“我将你挪来的这个地方,估摸着也没有人再认识你。船娘也好,药娘也罢,你若是有兴趣,做个什么医娘,茶娘,反正做些好事,偿还你在这世上犯下的罪孽便够了。”


错掠影怔怔的看着我,我站起身,垂了袖,声音冷淡:“杀你实在脏了我的手,不过苟延残喘下去吧。”


背后传来错掠影的声音,低哑沙沉:“是一云让你同我说这些的吗?”


一云说,活着便是希望。往日她和错掠影在村子里,错掠影做药娘的那段时间,笑的分外开心。她不觉得错掠影那些日子里是在强颜欢笑。她觉得,错掠影心里其实也是想这样安定的活下去,做个普通的救死扶伤的药娘,受人敬仰被人爱戴的活着。


可惜她背负的枷锁太多。


我没有作答。


赤炎还在等着我道歉哄她。


客栈里静悄悄的。


我推开房门进去,赤炎却并没有在房间里。


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我抬起脚,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花在脚下静静的绽放,暗红色的花瓣上,滴了一滴猩红的鲜血,犹如昨日我将它从赤炎耳后变出来时,她欢天喜地的收进袖中时,上面犹沾着的一滴露水。


晶莹剔透,猩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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