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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1 / 2)

77


八月初七,夜。


沈云荞静静地坐在大炕上,漫不经心地翻看一本调香的书。


明日就要嫁了。这两日不少贵妇前来,与她说说话,道贺之余,开几句玩笑。


应付这种事,简直比做苦力还累。此刻曲终人散了,她已累得懒得动。


偏生这只是开始,明日才是重头戏。成亲之后,要被人看来看去,要老老实实地坐很久。


想想都觉得累。


但是,应该是值得的吧?


明日起,她就有一个家了,有夫君相伴,有长辈要孝敬,有家事要她打理,有人情来往填充漫漫光阴。


在以前,这些是她不曾想拥有的。亦或是不敢奢望?她其实也分辨不清,最无法了解的是自己。


只是舍不得姜府,舍不得对她最好的母女两个。


她自己不是省银子的性情,填充陪嫁的箱笼时,置办了诸多物件儿,往后都能用得到。姜夫人和洛扬两个又帮她添置了许多,一个真如嫁女儿一般,一个则如送姐姐出嫁一般。是以,抬去高府的嫁妆,足足一百二十四抬。


真的,若没有高进这桩事,她愿意在姜府住一辈子。


落翘进门来,打了帘子。


姜洛扬笑盈盈走进来,亲手捧着托盘,托盘上四色菜肴,两份高汤水饺,“馋猫,饿了吧?晚饭也没吃几口东西。”


“饿了,饿了。”沈云荞立时眉飞色舞起来。


“娘说别给你做辛辣的菜肴,怕你明日上火。”姜洛扬一面说话,一面将百花鸭舌、椒油银耳、东坡肉、一品豆腐摆上炕桌,“我们就只给你做了这些,将就着吃。往后回来再变着花样给你做。”


“这些我就很爱吃啊。”沈云荞坐到里侧去,“快快快,一起吃。”


姜洛扬坐到炕桌一侧,拿起筷子时,打量好友。


肤色白里透红,莹润细致,如画的眉目间少了平时的英气,多了点儿柔和娴静。浅紫色褙子映衬下,当真是明艳照人。


“看什么呢?”沈云荞睨了她一眼。


姜洛扬认真地道:“在看美人啊。”


沈云荞笑开来,“被人虚情假意地夸整日了,你就省省力气吧。等何时我看自己不顺眼了,你再哄我开心也不迟。”


“行啊。”


两个人举筷用饭,起初说说笑笑,后来便都有些伤感,话越来越少。


明知道日后还能常相见,可心里就是不好过。


算是相依为命很久很久了,日后再有个什么事,便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不能第一时间宽慰帮衬对方。


“高大人把你抢走了,我有点儿烦他了。”姜洛扬语气不快地嘀咕着。


倒引得沈云荞笑出声,“改日我告诉他。你也要告诉三爷,他把你抢走了。我也烦他烦的厉害。”


姜洛扬心绪明快了一些,“好啊。”


说了不少这一类不着边际的话,氛围才又轻松起来。用完饭,姜洛扬没逗留,让沈云荞千万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呢,自己回房也早早歇下。


第二日,有全福夫人一大早过来,等沈云荞沐浴之后,为她梳妆打扮,手里忙着,嘴里说着吉祥话。


姜氏和姜洛扬也早早过来,在一旁含笑观望。


邢夫人等人先后而至,是自愿作为娘家人来送沈云荞出嫁的。排场完全没有先前担心的冷清,反而十分热闹。


姜洛扬放下心来。


沈云荞梳妆已毕,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里。


倒是很想陪着云荞等到吉时,亲眼送沈云荞的花轿出门,但是她自己也是待嫁之人,今日不好频频露面。


不看也好啊,省得更失落。


到了吉时,她听到隐隐传来的喧嚣喜庆之声,过了好一阵子,鞭炮锣鼓齐鸣,末了,声音渐渐远去,府里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坐在花轿里的沈云荞,掀了盖头,回头望去。


明知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克制不住要这样做。


是真的嫁了。从此之后,再也不能时时与洛扬见面说笑了。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洛扬说,想告诉她现在有多可人多出色,告诉她曾经的小呆子足以让亲近之人引以为荣,还要告诉她,要时时防范顺昌伯给她穿小鞋,处处都不需给那败类留情面。


一直没细说这些,是怕彼此难过,一直忍着。


这会儿想到这些,愈发的不舍不放心,眼泪到了眼底。


她拼命地忍着,用力吸着气。


不能哭,不能哭,她要高高兴兴的。姐妹之间心有灵犀,自己要是没出息地哭起来,洛扬在家里也会更难过。


随后,便开始为自己日后的生涯忐忑、茫然。


十七个年头,她从家里到了章府寄人篱下,之后回去沈府几年,接下来的一年在路途上辗转,再住到姜府,今日要去的是高府。


只有姜府是她意念中的家,温暖,祥和。


希望高府也能给她这种感觉,让她终止颠沛流离。


心神恍惚间,她依着早先得到的指点,抱着宝瓶下轿、迈火盆,进到喜堂,拜高堂,与高进结为连理。


被送入洞房,高进挑下她的大红盖头时,满眼笑意,还趁人不注意,对她眨了眨眼。


沈云荞差点儿就瞪他了,随后心里有了点儿笑意,踏实下来。


预料中的被人或真或假地称赞半晌之后,人们散去,室内安静下来。


沈云荞松了一口气。


落翘进门来,是高进命人吩咐她来服侍的,先是行礼恭贺,随后奉上茶点。


从一大早到现在,沈云荞都没吃几口东西。就算是胆大包天的女子,到了出嫁这一日,都会担心如常吃喝会害得自己在路上出丑。


沈云荞明明饥肠辘辘,却没胃口,只是喝了两口茶。


过了一阵子,一个人过来看她了——俞南烟。


沈云荞欣喜不已,要不是落翘递眼色,怕是会忍不住下地去迎。


“沈姐姐。”俞南烟巧笑嫣然地到了近前,“方才我不方便露面,这会儿才溜过来看你了。”


“回来之后,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沈云荞让落翘给俞南烟搬来椅子。


“可不就是么。”俞南烟落座,“起先是每日忙得团团转,实在不得空。后来有些闲暇时间了,你和高大人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哥哥说我也算是高家这边的人,去姜府不大妥当,让我等成亲之后再见你和嫂嫂。”她不满地嘟了嘟嘴,“我不敢不听他的,只能忍着。”


沈云荞开解道:“三爷也是怕你过去惹人侧目,保不齐就有是非缠身。”


“嗯,我也清楚。”俞南烟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握住沈云荞的手,“总算是盼到了你嫁过来这一日。过段日子,就是我嫂嫂正式进门。”她喜笑颜开的,“做梦都会笑醒。”


沈云荞被她的喜悦感染,也笑得眉目弯弯。到此刻意识到了出嫁的一些益处,乐观起来。


**


高进娶妻这样的大喜事,俞仲尧、萧衍自然是要过来喝喜酒的。


两人是上宾,与高老爷坐一席。


高老爷年近四旬,高进随了他的面容、性情,不笑也似含笑,让人觉得和蔼亲切。他端起酒杯,对俞仲尧、萧衍道:“你们都是海量,我却鲜少喝酒,今日舍命陪君子。”


“这不是应该的么?”俞仲尧微笑,“高进建功立业,又娶妻成家,理当破例。”


高老爷却道:“要说建功立业,你是第一人。等你成亲时,我还要破例,不醉不归。”


“这就开始打算灌我酒了?”


高老爷笑道:“你这些年喝了我多少酒?平日见不到你人影,到时候我找补回来一点儿不应该?”


“应该。”俞仲尧和他,偶尔是长辈与晚辈,大多时候像朋友,说话便很是随意。


高老爷又对萧衍道:“还有你,今秋也成婚,我是打心底的高兴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前些年一直孤家寡人,我几乎愁白了头,今年倒是好,一桩桩心事都了了。”


萧衍微微一笑,冷峻的面容刹那间柔和下来,“这些年您真是没少为我劳心劳力,我心里都清楚。”说着端杯,“府上大喜之日,阿行敬您一杯。”


“好!”高老爷爽快地一饮而尽。


最热闹的时候,有内侍前来宣旨。


高老爷和正在挨桌敬酒的高进连忙转去更衣接旨。


俞仲尧和萧衍知会了高府管事一声,道辞离开。


萧衍问了一句:“册封哪一个?”


“一家三个。”


“哦?”


俞仲尧说起原委:“老爷子赋闲在家,却没闲着,酿酒时用的粮食都是他亲自带人照料。好粮食才酿得出好酒。年头多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得出了让两种作物高产的法子,如实禀明皇上。这是于国于民都有莫大益处的事,皇上早就有心嘉奖,等到今日是有意锦上添花。老爷子获封长兴侯,儿子儿媳为世子、世子夫人。太后对新人也有赏赐。”


寻常情形,少不得要高老爷往上递一道为儿子请封的折子,等礼部照着章程办妥,少说也要过几个月才有结果。但是皇上亲自发话了,自然是立即办妥。


萧衍轻轻一笑,“皆大欢喜。”顿了顿,又问,“顺昌伯府那边,可安排下去了?”


俞仲尧颔首,“那败类不怕丢脸,我就让他过足瘾。”


俞南烟已经等在马车上。


俞仲尧先去看了看她,歉意地笑,“用过饭没有?”


“没啊。”俞南烟探身看着他,有点儿不满,“我偷偷摸摸地去看沈姐姐,不好在她房里蹭吃蹭喝,也不能跑去花厅跟一群夫人太太一道用饭。都怪你,早点儿成亲多好,我便能跟着嫂嫂四处走动了。”


“闭嘴。”俞仲尧笑着给了她一记轻轻的凿栗,“带你去酒楼吃好吃的。”


俞南烟这才笑了,“好啊!阿行哥哥呢?”


“怎么能少的了他。”


“那你快上车去,我都要饿晕了。”


俞仲尧拿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唇角噙着笑容,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去往天香楼。


两个男人之前都是喝了不少酒,菜却是没吃几口,来此处便只是与南烟一同用饭,在雅间落座点菜时,没要酒。


而就在几间房开外的一个雅间内,有两个人正在豪饮。


是简西禾与孟滟堂。


简西禾回京之后,一段日子都忙着清点家财,大半转出手去。今日,他在此处设宴,目的是辞行。


孟滟堂嘀咕道:“选哪天不行?偏要选这么个日子。”


简西禾温缓一笑,“哪一天都与今日相同。”


这倒是。心情好的时候,每一天都像是在过年过节,满心落寞的时候,每一天都是漫长难捱。


孟滟堂想到月底即将轰动京城的那桩喜事,无声叹息,强迫自己转移心绪,问起别的:“日后要去何处?”


“东西南北都去转转,值得一看的名山大川迤逦景致太多。”


“你这一说,让我都向往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你才不会。”简西禾语气笃定,“你不是能过那种日子的人。”


“我怎么就不能过了?”孟滟堂挑眉,“在风溪那一段,是我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可那是世外,京城却是红尘浪里。”


“……”孟滟堂无从辩驳。世外再好,他也得离开;京城的日子再冗长沉闷,却装载着他的一切。他连喝了两杯酒,“不与沈大小姐道辞?”


“不必多此一举。”简西禾怅然一笑,“图个什么呢?她把我这个人忘记才好。”


“……”这何尝不是用情至深才能说到、做到的。


高进哪里比简西禾好了?沈云荞怎么就看上了高进?


沈云荞又哪里有那么好?简西禾怎么就为她动心再黯然神伤的?


他很想问问,如果沈云荞选择的是他简西禾,那么,还有今日这一场为道别而设的酒宴么?


可又怎么能问出口。不能成真的假设,说起来近似于给人在伤口上撒盐。


“不说了。喝酒。”孟滟堂语气黯然。


——这样一个夜,之于情场失意之人,太寒凉。寒凉到只能从酒中汲取一点儿温暖。


这样一个夜,之于终成眷属的人,太迤逦。迤逦到让人疑心自己置身美梦之中——


喜宴散去,高进带着些微酒意回房。


沈云荞斜倚着床头假寐。去接旨谢恩回来之后,落翘服侍着她洗净妆容,除下繁重的喜服,换了身正红色衫裙。听得他进门来,她睁开眼睛,看着红烛光影中的他。


该是喝了不少酒,他面色有点儿苍白,一双眸子微眯,有着沁人的暖意和淡淡的笑意。


沈云荞坐起来。


喜娘这才入内,张罗着让两人喝了合卺酒,领了封红,喜滋滋退下。


高进从桌案的抽屉里取出几个红包,赏了服侍在房里的几个丫鬟,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他缓步到了她面前,细细审视着他的新娘子。


她与他对视片刻,便有些慌乱地眨一眨眼,错转视线,看着别处,脸颊却飞起了一抹绯红。这一刻的娇羞,高进自知能看到的机会不多,便好生地端详了一阵子,将这一幕刻画在心头。


“你……”沈云荞想找话说,偏生心慌意乱的,没话题。


他唤她:“云荞。”


“嗯。”


“我们是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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