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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离别(1 / 2)

向荣夸口自己是“有恒终事”之人,固然有半开玩笑之嫌,但从过往的人品、经历去看,他也确凿当得起这四个字,只是他从未细想过,这句话听在周少川的耳朵里,又会在其人的心底,种下怎样一枚扎实且蓬勃的希望果实。


几场春雨淅淅沥沥的下过后,气温逐渐攀升上来了,空气中滋长出一股夏日的气息,到了五月底,学校里开始蔓生出毕业季的离愁别绪,男生宿舍2号楼自然也未能免俗。


此际,兄弟们或读研,或出国,或是像向荣这样早早就找好了工作,当然,也不乏只身闯荡欲做一枚新北漂的勇者,总体而言,前路既定,各自都已有了归处,余下的,就只缺一场与青春作别的狂欢。


女生是怎样度过这最后一个月的,向荣不太清楚,但男生真可以用“恐怖”两个字来形容,进入六月,几乎天天晚上都有聚餐,饭吃不上两口,全是喝酒,二十郎当岁的年轻男孩们,像是要提早适应中国的酒桌文化,自发自愿,甚至不必人劝,一个个都能喝得东倒西歪、四仰八叉。


向荣好几次因为要把这帮孙子们弄回宿舍,来不及赶在楼门落锁前离开,只好在他原来住的空床上胡乱歇一晚,早上五点钟再爬起来,匆匆洗把脸,赶回家换了衣裳上班去。


一来二去的,周少川多少会有点小不满,毕竟向荣清晨到家,周身的酒味都还没散,不禁让人疑心他头天晚上,是否喝了有两斤的二锅头。


向荣倒不至于那么没溜儿,他第二天还得上班,不比那些喝大了可以在宿舍躺尸躺到翌日中午的家伙们,何况他也真有点量,两斤二锅头没试过,不敢说,但一个人喝完一瓶,一点难度都没有,酒这东西于他而言一向跟水没区别,喝完照样头脑清楚,对答如流,并且能够走直线。


然而爱人不满意了,向荣自此也收敛了不少,推了几个酒局,却依然没能准点回家去,趁着宿舍里没人,有天他抱了一箱子东西回去,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每天下班,他就先去宿舍忙乎一通,总算赶在六月中旬,少爷生日的当天,预备好了一份礼物。


那是一只用犀牛骨打磨而成的戒指,造型质朴圆润,戒面上刻有精巧的暗纹,而戒指里圈则有周少川名字的缩写,价格几许不必详述,却也能算是纯手工制作,举世无双的独一份了。


周少川非常中意这个礼物,只是对两点颇为不解,其一,戒指的大小并不合适他的手指,后来据向荣解释,他并没打算让少爷戴在手上,附送一条链子,令其挂在脖子上,至于那链子的长度,刚好可以让戒指垂到心口。


对于这个解释,周少川还算认同,至于其二,却是戒指上只刻了他的名字,没有向荣的,周少川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不由再度发出了质疑。


“看看我给你送的,”周少川指着向荣腕子上的手链,“再看看你送我的,光有我名字什么意思?是打算将来等我发生意外或是老年痴呆了,让别人指着这名儿来确认我身份么?”


庆生的大好日子口,这厮说话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向荣抬眼瞥了他一记:“本来是想写咱俩的,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就把你名儿全刻上了,不过我看着也挺好,就这么着吧,等以后,我再送你一个刻着咱俩名儿的。”


向荣这话虚虚实实,当时并不是手抖,正经是脑子抽了一抽。他没跟周少川交代清楚,那会儿他嘴里念着周少川这三个字,只觉得一阵晕晕乎乎,发了好一会儿的愣,结果落在手头上,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光是叫着爱人的名字,也能令人痴痴傻傻,这种情形,向荣以前只在里见过,没成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机会切身体验,而且论痴傻的程度,一点都不比书中人少。


不管怎么说,周少川还是挺高兴的,献宝似的把礼物挂在脖子上,除了洗澡,连睡觉都不舍得摘下来,向荣有时候禁不住会逗他,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个便宜货也值当这么宝贝着?话说完,当即被周少川按在床上,把他浑身的痒痒肉全瘙了一溜够。


“所谓爱情,就是把人束缚在身边呗,”向荣笑过也喘过了,嘴上依然很欠的要说些反话,“你送我手链,我送你戒指,不是圈着就是套着,可见爱情根本就是一场圈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种人就得擎等着被收拾,结果自然又被周少川圈在沙发上,直折腾到他终于肯认错告饶才放过了他。


这般玩着、闹着,时间也不等人的向前赶着,拿到毕业证当晚,挥别在即,宿舍楼里也开启了一年一度的疯狂之夜。


向荣被兄弟们拽着,盛情难却地在宿舍逗留最后一晚,犹是见识了一群荷尔蒙过剩的家伙们各种撒欢儿、散德行,疯到十一点,也不知是谁率先往楼下扔了一只酒瓶子,宛若平地起风雷,一下子解锁了这帮秃小子体内的疯血,接二连三的展开了扔瓶子大赛,碎裂声此起彼伏,一度连说话都得提高音量,向荣想像着明天早上出门,那地下该是怎样一片绿汪汪的盛况……


向荣的室友们还算斯文,花生瓜子就着啤酒,打算来场通宵夜谈,谁知被李子超的鬼哭狼号给惊着了,向荣出来一问,才晓得这哥们的毕业季就是分手季——孙娇在几个月前,认识了一个本校的博士生,该博士正打算申请赴美留学,日后就在美国落户生子,美帝的吸引力显然盖过了帝都,孙娇果断抛弃李子超,投入了博士的怀抱。


李子超憋了有些时日,正准备今天攒在一起来它个大爆发,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整个人撒癔症似的,向荣把他抱在怀里安抚了好一会儿,又拖着他进浴室去洗脸,哪知扭头看见墙上孙娇送他的毛巾,当场又触发了新一轮的神经病,李子超拽着毛巾不松手,可一转身,却把浴室的门给卸下来了,准备顺着窗户丢到楼下去。


自己的一块破毛巾舍不得扔,毁坏起公物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当代大学生的素质可见一斑……


当然最后还是没扔成,李子超被向荣死死地抱住了,半晌安抚好,方才将失恋的酒鬼弄上了床。前半夜劳心劳力,后半夜总算安静下来了,就着一点花生米,哥儿几个忆起了往昔峥嵘岁月稠,之后,又不免展望了一下来日那未卜的前程。


第二天刚好是周六,向荣补了一会儿觉,九点多也就自然醒了,想起周少川说十点来接他,忙爬起来洗漱了一下,和兄弟们话别,出门时小心翼翼地踩着虽然已被清扫,但仍有个别残留的玻璃渣儿,溜达着来到学校大门口。


上了车,向荣却发现周少川兀自专注地看着手机,并且罕见地没有扭头看自己,他好奇地瞥了一眼,见屏幕上是一则国外的新闻,再定睛一瞧,全是他看不懂的法文。


向荣已经快忘记周少川不是中国人这件事了,此时乍见法文,才想起自己毕业了,周少川的留学生涯也该结束了,会不会被家里人催着回去呢?特别是翟女士,斯人消停了那么久,该不会又在酝酿要放什么大招?


“看什么消息呢?”向荣轻轻碰了下周少川,问道。


周少川似乎没听见,良久过去,并没有开口作答。


这感觉不大对头,向荣又咳嗽了一嗓子,察觉身边人也回过了一点魂儿,这才又把方才的话问了一遍。


周少川放下手机,抿着嘴唇,半晌方答:“早上我爸的助理打电话来,说他进医院了,是脑出血,后来我……妈也打给我了,我刚刚是在看相关新闻。”


刚才那画面上,好像是有一间制药公司的图片,还有pharmacie的字眼,向荣转头看着少爷,晓得他刚才是在间接求证,所以……听到父亲脑出血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是求证于新闻?


这搁在谁身上都够啼笑皆非了,可搁在周少川的身上,又带着几分合情合理,向荣沉默了一会儿,问:“现在情况怎么样,那边还是夜里吧,要做手术么?”


“已经在做了,出血量15毫升,必须做手术,问题……应该不大吧。”周少川阖上双眼,说。


他语气十分平静,但终不免流露出了一些不寻常,盖因这是他第一次提到父亲,而没有用惯常轻蔑冷峻的口吻,平静的叙述之下,隐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


毕竟是亲父子,哪怕感情有限,彼此间依然血脉相连,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向荣思考了一下,心想既然事情属实,那么下一步,周少川无论如何都该回去探望一下才对。


然而话行将出口的刹那,却又被他强行给咽了回去,向荣的心里忽然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时点上,周少川回法探病,要逗留多久暂且不提,未来……会不会就此一去不复返呢?


喉结动了几动,向荣又觉得自己是在疑神疑鬼,就在此时,周少川转过身子,看向他:“我……我想回去一趟。”


“回去”两个字,倏地一下触在了向荣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线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十秒钟之内,居然没能做出适当的反应来,只无限纠结于这个措辞——如果法国是“回”,那么北京呢?又该算作什么,一个短暂的旅行栖息地么?


见他默不出声,眼神还显得有些虚空,周少川多少猜出了他在想什么,但更多的,却只以为他陷入了临别前的不舍,拉起来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对着掌心:“就回去一下,他没事了,我立刻回来,不会耽搁太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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