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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窃(1 / 2)

银烛斋。


贴身宫女夕桃拿着犀角梳,轻轻梳理着一头如瀑黑发。


卫清妍长长的睫毛覆在白皙的肌肤上,眉含黛色,樱唇微抿。她睁眼凝视着菱花镜中的憔悴容颜,稍抬下巴,一道半愈合的细长伤疤就露了出来。


夕桃手中一顿,道:“小姐,袁大人先前说过这伤并不严重,定是能好的。再说那秦夫人首次入宫,就让凌御医差了小黄门跟我们禀报,便是表明要使出浑身解数来为小姐治伤。”


卫清妍垂眸道:“阿桃,袁大人诊过的最后一个人是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夕桃想起袁行被革职的前几日来到银烛斋,仍然面带笑容,看着伤口的眼神却有些惋惜,她心中便是一沉。


“袁大人说,陛下让他好好诊治啊。”


卫清妍葱管般的玉指抚上下巴,冰凉的指尖顺着粗糙的疤痕滑到温软的脖子上,忽而冷笑一声。


一个失宠的妃嫔,不是正该让一个犯事的医官来请脉么?


夕桃见主子花容惨白,立即放下梳子跪在她脚边道:“小姐别这样!若说陛下对小姐无情,那这后宫中其他几位主子岂不是成了摆设?陛下只是一时恼怒,时间一长,忆起小姐的好处,自然会消气的。”


卫清妍紧皱娥眉,手中那根御赐的金步摇几乎要戳到掌心里,夕桃眼疾手快地用力抽走,急急道:


“小姐做什么!要弄伤自个儿了!”


卫清妍伏在镜前用袖子遮住脸,抽泣着低声道:“你错了,他本就无心无情,不止是其他女人,就是我,连个摆设也算不上!”


夕桃用帕子细细擦拭着她汗湿的额角,劝道:“依奴婢看,陛下不计较小姐的出身,还让小姐有权掌管后宫事务,这哪里是不重视小姐呢!小姐那天说的话——”


卫清妍撤掉濡湿的袖子,露出一双通红的眼,勉强平稳声线:


“自从我忍不住说了那些话,我就知道陛下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我……卫家虽对我不善,可我也姓卫,我看不得那些置卫家于死地的小人在朝廷上逍遥!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会尽我所能……”


她握紧的手颤抖着,“阿桃,他说他不是念旧的人,我看他只是不念眼中没有的人罢了!”


夕桃哪里敢接话,央求道:“小姐仔细想想,自您入宫以来陛下哪里亏待过您,以前是,现在也是,您一步步的,日子一过,忘了也就忘了!您是,陛下不也是!您想清楚啊,如今您要是倒了,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卫清妍执住侍女的右手,凄然道:“阿桃,我昨夜又梦到了爹爹,娘亲,还有祖父……人影吊在白绫上,满屋都是……我醒过一次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们一定会怪我吧!我不应该……不应该对他像现在这样的,我明明……”


夕桃笼住她冰冷的手,眼眶一热,也掉下几滴眼泪。


“小姐再去榻上躺一躺好么,一宿才睡了两个时辰,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您是家里最后一个主子,夫人若知道您这么折磨自己,也不会安心的……”


“婕妤,秦夫人到了,正在外间等候。”


珠帘外忽地有宫女清晰通报,截断了夕桃安慰的话。


她手忙脚乱地替卫清妍拭去泪珠,来不及挽发,只整理了下衣裙,便高声道:


“婕妤请院判进来。”


卫清妍止住啜泣,拉住微敞的衣襟,用头发遮住一半脸颊。她坐在椅上的身姿好似大病初愈,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多时,帘子一掀,引路的宫女身后现出一个青色绣纹的身影来。


卫清妍前一次见新院判还是十几天前,这回不由与侍女用心打量起这人来。她的目光从院判脸上一寸寸掠过,姣好的娥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眼前的女医官山眉水眼,眸中凝聚的晴光映着唇角的微笑,一派从容静好。她的肤色透过熏炉上淡淡的烟气,如同雾后的雪,铺着一层莹润的玉白。


再走近几步,卫清妍发现她秀气的鼻梁生的比一般人挺些,而唇形饱满,气血很足。她不经意瞟了镜中自己涂了口脂的嘴唇,顺理成章地嫉妒起对方健康的躯体来。


注视着那双琥珀似的眼眸,她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气度沉静、容色明丽的外族人。


一个中原血统为主的外族人。


还是一个今上青眼有加、成为洛阳历朝以来头一个女院判的外族人。


那厢夕桃已然沉着嗓子发难:“院判见到婕妤,为何不跪?”


此话一出,卫清妍立刻就知道侍女言中出错。 院判是与她品级相当,按国朝之礼是无需跪的,但以往的院判都尊她为妃位,手下宫女也不知不觉养成了低眼看人的性子。


果然,年轻的左院判笑道:“这位女郎提醒的是。”随即仅躬了躬身。


夕桃眉毛一竖,强压下怒火,道:“奴婢可不敢承秦夫人美言。”


宫中的女人大多都见不得人好,夕桃一见她,就想起她在沉香殿里陪侍了大半夜。虽说是医官,可还是女人,哪有女人能在陛下寝宫里待过两个时辰的!就连她家小姐也不曾有如此待遇。


罗敷轻描淡写地道:“女郎不必敌视本官,本官当初真的只是在为陛下请脉,还有一位余御医亦在场。”


屋中几人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谁也不想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无异于一巴掌扇在卫清妍脸上。她攥紧了袖子,对侍女喝道:“你跟着我进宫五年,连礼数都全忘了?还不快跟秦夫人致歉!自己去管事嬷嬷那领罚,就说是我御下不严,丢了银烛斋的脸面。”


罗敷好整以暇地看着,无意阻拦。


卫清妍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侍女一眼。


夕桃虽为她打抱不平,却还是言听计从,福身道:“奴婢冒犯了大人,望大人……”


“本官自然不会跟女郎计较这个。”这声音清润如春雨,藏了一丝无害的笑意,仿佛之前就是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夕桃气的双颊潮红,一个宫女脚下生风地拉着她走了出去。


卫清妍柔柔道:“秦夫人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太惯着夕桃了,平日里总说要她收敛几分,这下可好,也长个记性。”


她眼波楚楚,意态愈发娇弱可怜。


罗敷道:“婕妤的家事本官自是不可去管的,何况夕桃女郎实属无意。婕妤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卫清妍松了口气,她原以为院判要抓着她不放,现在看来还是个识时务的。


宫女奉上两杯清茗,道:“秦夫人且上前来。”


罗敷坐在卫清妍对面,戴上手套道:“冒犯婕妤了。”


擦去药膏的伤口划拉得十分有水平,不深不浅,没有戳到重要的经脉,却外观可怖。应该是剪刀一类的利器,不会是她自己想不开,那么是谁有胆子伤害一个备受宠爱的后妃?


罗敷不会愚钝到去问伤口怎么来的,只是仔细看着。光滑白嫩的皮肤上突兀地多出一道丑陋的疤,她心中万般可惜,决心一定要把它给弄走。这个美人就算只会扮扮柔弱,放任手下人欺生,她看在自己承诺过的份上也会处理好。 万幸美人生的漂亮,她没有潜意识地抗拒。


“婕妤用的伤药势袁大人调制的吧。我可否一观?”


卫清妍心思一动,问道:“袁大人精于此道,我用着觉得甚好,只是愈合的较慢。”


她命宫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镶金边的小圆盒,罗敷凑近半透明的膏体闻了闻,斟酌道:


“药方上应该是有脉案的?”


宫女替卫清妍答道:“院判新来,不知道陛下几年前令太医院将后宫的处方和医案分开,所以银烛斋只有方子,请院判过目。”


罗敷惊讶了一瞬。处方一般和脉案在一块,王放居心不良,一点也不体谅医官们的辛苦。这是要让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妃嫔们不能精确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他对太医院也下了必要的封口令。尚食局的医女们没有本领从一副深奥的药方上看出具体病情,主子们只管喝药,别人就更加不清楚了。


医官们辛苦,后宫倒也清静不少。


“头一个御医开的方子是止血的,上面有王不留行、蒴翟叶、桑根白皮、川椒、甘草等,碾成粉末覆在伤处,后来陛下让袁大人给婕妤开些助伤口愈合的养颜药方。”


罗敷暗暗道第一个御医是军医出身吧,这王不留行散剂量要稍微多了,还真是把娇滴滴的美人当jūn_rén 治。手上捏着袁行开的方子,她略瞟过去,又不淡定了。


“本官须给婕妤请脉。”


宫女撩起卫清妍的袖口,罗敷搓了搓指尖直接搭上去,没有用薄绢隔着。


卫清妍婉转道:“以前的医官们都是先请了脉再说,秦夫人倒独辟蹊径。”


罗敷专心诊脉,垂眼答道:“婕妤过奖。”


卫清妍由她固定着手腕,突然感到说什么都没用。事实上也不用她说话,罗敷一开口,她就怔住了。


“婕妤的伤口确实愈合得很慢。我刚刚还约莫能看出深浅,想是袁大人的功劳。”


卫清妍一直隐隐察觉此处奇怪,被她一说,顿时怒道:


“秦夫人慎言!袁大人才回乡十数天,大人就在这儿擅自诋毁,不怕众医官寒心么!”


罗敷慢条斯理道:“婕妤莫急。本官的意思是,袁大人希望这伤口愈合的慢些,须知在我们看来,好的越慢,可能性就越大。”


“什么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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