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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身败名裂(2 / 2)

“某等三人奉旨迎殿下于王府,此后左右不离,因圣谕不得露面,请殿下恕罪。”


那只手徐徐做了个起身的手势。


对方的话犹如落入湖中的石子,激起窸窣议论,大胡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冷笑道:


“承蒙阁下关心,不过大人身边不缺护卫,无需阁下烦神。”


黑衣的匈奴侍卫亦冷冷道:“某从前保护王爷时,可未曾看过齐人脸色。”


气氛压抑至极点,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适时打破沉默:


“既不便露面,先生就请归位罢,待本郡面见陛下与太皇太后,必亲自谢过。这些人都是我从南方带来的,一路护送至明都,望诸位能尽宾主之谊。”


只见又一顶幂篱在队伍后露了个尖,女子掀开薄纱,浅淡的褐眸耀若晨星。


行礼的侍卫看到这瞳色,不禁怔了须臾,反应过来望望眼前一动不动的人,才知自己拜错了主子。


先前让他起身的女子摘下幂篱,款款屈膝福身:“奴婢桐月,多有得罪。”


她举袖掩唇,长睫下的双眼赫然也色如琥珀,光看身姿,两人竟有八.九分相似。


匈奴侍卫碍于郡主的面子,极快地施了一礼,隐去踪迹。


一名商人抖着袖子嘀咕:“……用得着他们操心。”


匈奴人是看不起夫家么?还就只有三名暗卫,也不看看他们陛下派了多少,生怕路上弄丢了人。这一月以来河鼓卫们轮班当值,有个风吹草动都当成重兵压境,将马车围得固若金汤,恨不得把院判当菩萨打包塞在龛子里。


大胡子气的瞪眼:“跟你们说过多少遍,这儿是秦夫人家,不是洛阳,一个个怎么都沉不住气!”


“刚才统领先说话的。”


“都别闲着,快去扫地!”


站在最末的女侍卫淡淡开口:“外头牌匾这么干净,房里定也打扫过了。梁太皇太后得知大人先于彩礼抵达明都,必然做了一番准备。”


大胡子:“……辛癸,你陪秦夫人回房。”


护卫堆里钻出个小个子,眯眼笑道:“我师妹大概记不得自己的房间在哪儿了,这么大一府邸,先带咱们参观参观?”


罗敷心神未平,忽然转身退出门槛,仰首看那墨迹飞扬的匾额,顷刻间无数画面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在脑海中。


靖北王府。


她低喃着念了一句。


“我回来了,爹爹。”


府里的三进院子果然被扫得干干净净,河鼓卫们乐得清闲,拿着扫帚装模作样地晃来晃去,没有半点暗卫的自觉。


卞巨很头疼,府里那三个匈奴人木着脸不搭话,但他们现在算是同僚,碰上事情少不得齐心协力。他原先不愿做这趟差,离京五个月,去的还是千里外的梁都,他自知待人处事的水平和院判不相上下,唯有本职做的了了,可今上就是看中他的实心眼,觉得要他提头来见他就真能把脑袋捧在手上跑回洛阳复命。


其实秦夫人很省心,走之前还和今上说让他留下,当时今上百依百顺,然而等车走出两里地,就直接把他扔过去了。


陛下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他担忧来担忧去,只期盼十月初九送嫁的日子快些到来,等凤驾出了梁界,看他们不把轿子抬飞起来。


一名下属好心递上磕好的瓜子给他,卞巨惆怅地长吁短叹,活像个思乡心切的书生。


下属默默收回瓜子自己吃了,“喔,看着您怪没胃口的。”


月上槐梢,草虫的哨音不及盛夏吵闹,秋海棠的影子静静地垂在绣屏上。


罗敷用指尖将花瓣拨开,月光更皎洁了些,悄然浸过台屏,照亮镜子里的面容。


侍女端着水盆走近,镜中的脸从一张变成了两张,她不由移开眼,仔仔细细地端详。这名叫做桐月的侍女不知是王放从哪里找来的,除了身形和她差不多,连眼睛都极为相仿。他担心宇文氏和安阳找她的麻烦,便给她一个替身,平时这女郎躬身服侍不太起眼,到了需要的时候,便起着大用处。


罗敷十分希望侍女派不上用场,但来回一趟确实有风险,既然对方得了许诺心甘情愿来陪她,她就没道理拒绝。


身边换了个人,她并未感觉不习惯,可能是明绣年纪太小,做事火候不到家,许多地方还陌生着。而桐月心细如发,样样精通,学起她的举止速度惊人,毫无破绽。这样一个女子做随侍简直屈才,罗敷感到她喜新厌旧的毛病快要犯了。


桐月给她梳着发,冷不防见菱花镜里的人托腮盯着自己,便低头敛起一双眸子。


罗敷好奇问道:“你学过乐器么?手上的茧像是弹琴弹出来的。”


桐月仍认真地理着她的发丝,恭顺答道:“大人好眼力,奴婢本是坊间的乐师。”


“池莲坊?菡水居?”她随口扯道。


不料侍女惊诧地点头,“大人如何猜出的?”


“碰巧而已,”罗敷淡定地解释,“我只知道这一个坊和一个歌舞馆。你认识挽湘夫人么?”


桐月更加惊讶:“大人也认识挽湘阿姊?奴婢年幼时,她曾教过一段时日的琵琶。”


……他挑人还真是尽往熟里挑。


罗敷起了兴致,特意问:“听说陛下以前很喜欢来你们楼听曲子?”


桐月放下梳子笑道:“大人什么都清楚。不过陛下只来过四五次,倒是方公子常常在楼里应酬,召乐师鼓瑟吹笙。”


罗敷还是没忍住,继续刨根问底:“他喜欢听什么曲子呀?”


侍女想了想,小声道:“先帝在时,陛下曾与楼中的老乐师斗琵琶,奴婢在房里总能听到《关山却月》一段。方公子若与陛下同席,所点曲目也非熟手不能驾驭,或许陛下看重技法甚于曲目。”


——十九郎的琵琶弹得极好。


罗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多日的沉闷霎时烟消云散。方继作为交换神神秘秘地告诉她这件事,神情甚是欣慰,她该想到能当少师一个好字,必定是曲中国手。她都忘了走之前央他弹上一曲……他这么爱听她奉承,只要软语夸上几句,让他抹半个时辰不是问题。


等回去之后再让他弹给她听吧。她着实有些想他了。


“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罗敷怅然道,“我以前也学过琴,不过弹的不佳,现在隔壁刚好有张我父亲的琴,有空就可以练练。”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桐月是什么时候离开菡水居的?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我没有别的意思。”


侍女条理清晰地回答:“六月初,黄门说只要奴婢答应进宫,就能削去乐籍。”


“不进宫也可以脱籍,像挽湘夫人一样。”


侍女摇摇头,“那不一样,奴婢的母亲是胡人。”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化成了水,柔柔地聚在镜面,罗敷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一只精雕细琢的翠玉耳坠在烛光下莹莹闪烁。


别人的私事不好再问,罗敷脱去鞋子就寝,窝在薄被里,“真巧。”


烛火灭了,竹帘没有放下,枕边流淌着星河的碎片。


她睡在十六年前睡过的六柱床上,恍惚间觉得这段漫长的岁月恰如南柯一梦,她从未离开过家,从未遇到那么多陌生的人,从未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际遇。


风铃又被吹响,月色如华盖,满京皆皓雪。


铁马北还,旧燕南飞,冰河残梦里青灯淡雾,无人吹一曲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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