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盯住南涡，遥远的回忆在一瞬间涌入脑海，“莫非……你就是那只青天有翼龙？”
听了这话，南涡可以肯定自己当初的猜测了。十年前那个给自己施了缩小咒的少年道长，就是温语仁无误了。
他一时心情复杂，百感交集。沉默良久，才在温语仁的凝视下，终于点了点头。
“唔，本龙就是那只青天有翼龙。”
温语仁愕然。
“本龙十年前离开神龙谷，到人世间玩耍，然后……”南涡看看面色震撼的温语仁，一时又不知如何表述，心里总觉得怪怪，又有些好笑，“那时候本龙不懂人间的规矩，在地里乱吃粮食，结果被你一直追到了山里。你给本龙施了咒，把身子缩小啦。”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一丝奇妙的尴尬氛围在他俩之间蔓延……
蓝眸子望着暗红的眼瞳，久久无言。
末了，两人竟然都噗地笑出了声。
“本龙真是倒霉。”南涡撇开眼睛，窘迫地挠挠鼻子，“十年前被你逮到，十年后又被你逮到。哼……”
“这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温语仁端详着南涡俊俏的脸蛋，心中也有些感慨，“十年前我还在道门，不过是随手收了一条大恶龙。哪里想到十年后这小坏家伙又溜到了我的屋里，还当了我的小苦力？”
南涡一听又恼了：“本龙才不是苦力！”他举起拳头，往温语仁身上捶了几下，边捶边气鼓鼓地说道：“都怨你！你把本龙从三丈巨龙变成了小龙崽，埋在山沟里躺了十年。要不是本龙在山林子里找不到东西吃，又怎会下山来，还被你捉住！”
想到自己在山上被猛兽追赶、饿得饥肠辘辘时受的委屈，南涡瘪了嘴巴，更委屈了。他举起拳头又要捶，手腕却被男人稳稳握住。
“好，好，都怪我。”男人笑了，他用罕见温柔的语气哄道：“事已至此，也算我们有缘。不气了，嗯？”
南涡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真是坏蛋吾二。”话虽说着，他还是握住了温语仁的手。男人的体表凉凉的，贴上去很是凉快。
“吾二，可本龙还是不明白，你捉了本龙之后为何不带回道门，而要把本龙缩小成龙崽、扔在山沟沟里呀？”
男人轻叹一声，“当初之举，实为迫不得已。”
南涡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什么意思？”
“那时候你乱吃粮食，恶名远播。有百姓到青云观来求助，我便代表道门前来探看情况。但来的途中我察觉到，村落周边的一些捕龙者听闻此事，也打算成群结队地要来捉你。”
“捕龙者？”
“不错，是专门捕龙的狩猎者，就像风间兽馆的捕手那样，以捕猎为生，专注于捕龙。”
男人淡淡道，“有翼龙在青国数量稀少，非常值钱。捕龙者为了赚大钱，常年在神龙谷附近徘徊，专门捕捉落单的有翼龙。捉到之后，把龙皮剥下来做成衣袍，把龙肉做成美味菜肴，就连龙鳞也收集起来，作为夜明灯的灯芯。而当时的你——身躯巨大，修为应有百年以上，正值龙魂强盛，极易成为被捕杀的目标。”
闻言，南涡只觉得后颈凉飕飕的，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青云观的宗旨是护生不杀生，降魔不屠魔。察觉到捕龙者出没后，我便想要保你一命，又不能放任你继续乱吃农庄的粮食。”温语仁回忆道，“我用随身法器对你施展缩小咒，把你睡着后藏在山沟里，用道符隐蔽起来。捕龙者们在山林里搜查多日却一无所获，也就只得放弃再找了。”
“在捕龙者离开之后，我原打算把你重新捞出来，再用法器变回原来的模样，教训一番后送回神龙谷之中。但……”说到这里，温语仁脸色微沉，顿了一顿，“但在那之后，很快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或者说……那件事情，把整个宗门都弄得一团糟。”
南涡没有详细问“那件事情”是何事，因为他从温语仁阴沉的表情看出，这半路杀出的“另一件事”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耽搁，我被迫折返青云观，来不及顾虑你。之后发生的事情更无法预料，道门爆发内乱，降龙法器被收回，我也被迫离开了青云观。”
男人闭了闭眼，“抱歉，南涡，现在的我失去了法器，无法将你变回原来的模样。”
“变不回就……算了啦。”南涡沉默了片刻，拍拍温语仁的肩膀，“本龙的灵气和秘法都还在呢，你不但救了本龙，还让本龙在山中安稳睡了十年。现在这样当个小龙崽，除了腿短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温语仁没说话，神情放松了些，揉了揉他的头发。
“南涡，关于此事，我会继续想办法的。”
“唔。”南涡点点头。不过，回想起他先前提及的捕龙者，又忆起镇上人们对他的恶意，他还是闷闷吐出一句：“人族真的好可怕。我们有翼龙从来不会主动害人，更不会把人做成袍子或者煮熟吃掉。”
温语仁摇了摇头，“有翼龙有很多种龙，而人也有很多种人。哪怕样貌和穿着打扮再相似，每一个人都是截然不同的。你仔细想想，我，陈二平，小康子，老李……就算同住一村，心性也大为不同。要想同人打交道，你必须学会分辨每一种人，每一个人。”
“本龙知道！”南涡严肃地点头，他掰着指头，一一数道：“风伯和小七算是好人，但村长和老李他们就坏得要命。而你呢……有那么点点坏。”
“有点坏？”男人挑起眉。
“呃……只是有一点点，谁叫你总是吓唬我。”南涡说到后面，声音又小了下去。他装模作样地纠结了好一阵子，终于“勉为其难”地下决心说道：“好吧，看在你救了本龙又给本龙吃饭、买新衣服穿的份上，就暂且把你也划归为好人吧。”
温语仁暗笑不语。给吃饭、穿衣就是好人，这小龙崽真是单纯得可爱。
然而下一刻，少年浅蓝色的眼眸晶晶地闪烁着，笑得狡黠：“那么——大好人吾二，以后可要多给本龙做好吃的噢！本龙要永远赖着你，住在你家里吃喝玩睡，哇哈哈哈……”
“小笨龙，想得美。”男人敲了敲他的鼻尖。“以后在家吃饭，也要交饭钱。”
“啊？！”
“你现在手上可是有了一千斤的鲜果订单。”温语仁说，“回去好好种果子，就可以赚到钱了。”
“知道啦！人间的规矩，本龙最懂了。接了徐老板的水果订单，就会信守承诺、好好做完。”南涡学着小七的模样吐吐舌头，“而且呀，本龙不但要种本地瓜果，还要种南海国的树莓，蓝莓黑莓黄莓紫莓一个都不少！下次瓜果节，本龙还要和异邦来的果农一决高下哩！”
他随手捡起路边的小花，放在手心里，用灵气催得它翩翩舞动。
“嗷噢噢——吾二你看！本龙的秘法，最厉害！”
少年的眸子也是纯粹无暇的天蓝色，就和小龙崽的一模一样。他开口软软地唱歌，唱起在神龙谷里听到过的童谣。
“五丈神龙翻江水呀，一只龙崽上青天。咿呀咿呀嗨……”
看着少年灿烂明媚的笑颜，温语仁也淡淡笑了。身边多了个吵吵闹闹的漂亮人儿，他的心头忽然一甜。
然而，唱着唱着，在欢快的歌声中，少年的身影却越缩越小……
“南、南涡？”
“呜哇？”
得意洋洋的南涡一低头，惊讶地瞧见自己胖鼓鼓的小身子。——体内的灵气用完，它又重新变回小龙崽了！
=====
夜幕降临，温语仁拖着板车进了院子。风伯听到响动立刻从屋里出来，只见男人放下板车，从车上抱下呼呼大睡的小龙崽。
“哎——小家伙睡着啦？”老人连忙走去，帮忙接过板车上的其它东西，“这一趟，玩得累了吧？”
温语仁垂眼看了看自己怀中睡得流涎的幼龙，无奈地笑了笑。
“这次去镇上，可发生不少事，险些出了大乱子。”
闻言，风伯顿时紧张起来，“啊？什么乱子？”
“您莫急，事情都处理好了。”温语仁抱着南涡上了二楼，把它侧放在床铺上睡好。接着便下楼去了厅堂里，和风伯一人盛了一碗面汤，坐下吃起来。
“什么，你是说……小家伙变成人形了？”
吃完面，老人听温语仁说了去镇上的故事，从村长偷龙到猎手围攻，最后说到南涡化形，接二连三地吃惊。
他心里喜忧参半，喜是小龙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成功化形；而忧的是——
“这个陈村长可是咱们西庄的‘霸王’，村里人都不敢招惹他。”风伯皱眉说，“这次他偷龙不成反被小家伙打了一顿，虽是他活该，可此后，他和老李他们会不会明目张胆地来报复南涡？”
“风伯，您不必担心。我已经教训过陈二平，他怕是这辈子都不敢找我们的麻烦了。”
说着，温语仁轻轻笑了，勾起唇角：“南涡今日化形之后对我说，他会永远跟着我。我不会再把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