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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酒中赠鳞(三合一)(2 / 2)

“先生……”


“不要问我。”浣纱先生打断了虞长乐,“该知道的,到了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虞长乐看到她目光中的柔和和慈爱,默默点了点头。


她引着虞长乐来到一间小室,和门童打过招呼,取了一块白色玉牌和一本书给虞长乐:“这玉牌代表你在书院的身份,凭着这块牌能进一些秘境,但也不可乱跑,当心危险。这本册子你拿去看着,了解些情况。”


小室里燃着袅袅香烟,与浣纱先生十分相符。虞长乐坐着,二人都不说话,浣纱先生则闲饮着茶水。


浣纱先生看看天色,道:“六桃也快结束了。我这便回去了。”


虞长乐问:“敖……泽流君,什么时候回来?”


“别担心。很快的。”浣纱先生笑了笑,出了小室。


一小童领着虞长乐走上了山道。


这座峰云雾缭绕,山体里嵌着许多玲珑的房舍,竹制的走廊和阶梯连接其间,凸出许多石头或竹子的平台,犬牙交错,别有趣味。


一道涓涓细流九曲八弯地自上流下,淌过竹筒与石道。


虞长乐待按照玉牌上的编号走入最上方几间小舍之一,打开房门看到床铺才知道,这便是住宿之处了。


他在柔软的床铺上躺下,令牌搁在一边,仰着翻看小书册。里面介绍了一些映鹭书院的情况,还有先生的简短身世来历。


创立映鹭书院的白鹭先生在第一页,写的却不甚详细,只说他乘白鹭来此、定居此处,建造书院。往后翻,他看到了浣纱先生和其余几位先生。


这位女先生原本是浣纱女,上面说,她某日观流水而悟道,从而达到了问灵之境。后又云游四方,被映鹭书院邀请。


这位先生会认识我的父母吗?虞长乐摇摇头,不再想它。


“阿蓝?”


他把书放下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阿蓝也从门外跟了过来,跳到了他的枕边。


不等阿蓝开口,虞长乐便道:“没关系。你不便插手,不愿告诉我也没事。”


“……这本是你的家事,与我何干?”阿蓝一愣,接着迅速闭上眼睛,冷声道。“我睡了。”


虞长乐把脸埋进它雪白的毛里,阿蓝睁开了眼睛,没动。


“你说,敖宴会在哪住下呢?他名次只在我之后,会分到一起吗?这间屋子里有两张床。”虞长乐喃喃问。


“虞公子!”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虞长乐听得出那是沈明华的,“是我!好巧,我是最后一名哈哈哈哈借你吉言,终于通过了!四年了!真不容易!阿苓姑娘在另一座峰上,和浣纱先生住在一起。我在你隔壁,我们真有缘,哈哈哈……”


阿蓝哼笑:“看起来好像不是按照名次分的。”


虞长乐睫毛垂下,道:“我困了。”


现在天色还没黑,虞长乐十九年来都精力旺盛,从没有在这个时间就睡下的。


模糊中,虞长乐仿佛看见了火光。


白怀谷站在漫天大火里,身后结界如蛛网一寸寸破碎,他手中提着一柄晶莹长剑,白刃如雪,那是他的本命灵剑,“芙蕖”。


“随他去吧。”怀璞老人叹了口气,将露滴洒入火海。


白怀谷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表情,将手中芙蕖收剑入鞘,转身踏入了崩裂的结界。


刹那间,灵光震动,蓝色的碎片如流星坠入火海。


其实虞长乐那天告诉敖宴时,省略了一部分 。他并没有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白怀谷走。


灵露入火,漫山遍野的火势减弱。虞夏跑进了焦土,大喊道:“师父!”


“师父!”


虞夏踏过细弱的火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结界一同摇摇欲坠、最终化为灰烬——其实所有的预兆,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黑烟遍布,虞夏被熏得满目泪水,脸上也是滚烫。他看不清前方,只知道往外冲。


白衣的身影没有回头。


虞夏站在高处,白怀谷的身影已经走过去很远了,他手圈在嘴边,大喊道:“师父!!”


这一回,白怀谷停住了脚步。“为什么……?”虞夏喘了口气,吼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结界要困住的是你?


为什么……


白怀谷转过头,虞长乐看到了他的半个侧颜,幽黑的双眼对上了他的眼睛。隔得那么远,虞夏也看得到白怀谷眼中的讥诮比霜雪更冷,他开口,说了什么。


说完了这句话,狂风大作,吹动了白怀谷的白衣。他转过头,身形在飞舞的荷花瓣中消失不见。


虞长乐知道自己也许是在做梦,但他却有点分不清了,眉头紧皱,睡梦之中烦躁地翻了个身。


白怀谷,说了什么……?


——“我不是你师父。”


梦境与现实倒错。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师父不认我,是不是知道我早晚会害人害己、不得好死?


宛若冰裂,虞长乐蓦地睁开了眼睛,起身时心脏还在怦怦直跳。他摸了摸额头,发觉全是冷汗。


天已经完全黑了,有淡淡星辉洒到屋子里。旁边的床铺还是空的。虞长乐发了会儿呆,才发现白天没注意到,这间小屋可以说十分温馨,若是与人住在这里,必定是一件美事。


他跳下床,推开房门,高处凉凉的夜风灌了进来。


门口正对着一方空阔平台,站在平台上一眼望去,夜色寂寥,星河倒悬,满山寒流。


石头平台角落,生着一棵奇异花树,粉色的花瓣细而迷,带着点点荧光。树下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星光和粉花儿的光在石桌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虞长乐在石凳上坐下,自言自语:“阿蓝呢?……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看见我旁边住的是谁。”


“你还想和谁住?”


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


“……敖宴?”虞长乐先是一惊,接着是一喜,抬头望去,蓝衣的少年正倚在花树枝上,一条腿垂下来。细碎花瓣落了满身,点亮了他的面容。


原来他坐在树上,怪不得没看见。虞长乐莫名眼睛一酸,笑道:“除了你,我谁也不想住。”


“你睡着了,我就没进门。”敖宴从花树上跳下,将手中的一只黑色坛子摆在了石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喝酒么?”


他分毫不提白天六桃先生说话时,再三强调“不得喝酒、喝酒误事”。


虞长乐眼巴巴地看着酒坛:“喝!师祖不让我喝酒,我还没喝过呢。”


敖宴又提出一只烤鸡:“先吃点垫胃。你没吃晚饭。”


敖宴将酒坛启封,醇香酒气溢了出来。他又从乾坤戒里取出两个碗。


“这酒有名字吗?”


“没有。这是我从乾坤戒里拿出来的,龙宫的酒。”敖宴顿了顿,“不过你想要,它就有。‘长乐’,怎么样?”


敖宴带过来的烤鸡还是热的,乾坤戒保持了它的美味。虞长乐这才感觉饿得前心贴后背,猛吃烤鸡,笑道:“你在打趣我?”


敖宴勾起嘴角,语气随意:“一个名字罢了。”


“你会喝酒吗?”吃完烤鸡,虞长乐问。


敖宴道:“会。”


虞长乐道:“我不会,你教教我?好哥哥。”


“……这不能教。”敖宴道。


虞长乐哈哈大笑。


“话本里,英雄好汉都是在干完大事后才喝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虞长乐饮了一口,被酒味冲了下,“唔……好辣。我没有干什么大事,不知还喝什么酒。咳,真的好辣。”


但是也很香,酒液是淡蓝色,像是浅浅的海。


敖宴道:“酒解千愁,也是话本的说法。”


“哈哈,我愁吗?你看出来啦。可是‘举杯消愁愁更愁’。”虞长乐一手撑着下巴,已经有点晕了。


“你喝慢点。”敖宴无奈。


虞长乐不懂,当水一样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碗,“我很喜欢这个诗人的诗,仙人!……‘对影成三人’……”


他想,他曾真的对影成三人过。


有许多许多个夜晚,多到他已经数不清,虞夏一个人在满山苍茫中游逛,看云海翻腾,曙光初现,从黑夜一直站到白天。


虞长乐一直没有告诉敖宴,山里的那些妖怪总觉得他有点疯。漫山遍野地乱跑,对着泉水里自己的倒影吃吃而笑,对着朵野花都能念上半天的诗。


碧落山里有一只地缚灵。他是个诗人,独自来山里采风却葬身于此,灵魂在水潭边徘徊了千年。


某天,虞夏和水潭里神志未开的泥鳅怪絮叨了一下午,直到山月初上。


那诗人说:“无酒也醉。你是太寂寞了。”


不寂寞,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独囚幽潭一千年,诗人太知道孤独是什么样子了。


来到人间后,虞长乐偶尔会想起那只地缚灵,不知他还在不在。虞长乐比在碧落山的时候正常太多了,他有了朋友,有了陪伴。真好。


可是……


他先是怕自己是半妖,后是怕师门对自己隐瞒的东西,最后怕他会孤独一人。


其实源头都是一样的。


“敖宴。我会害人害己吗?”虞长乐低声问,梦呓似的,“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吗?”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他醉意朦胧地看过去:“敖宴,你怎么有三个头?”


“我送你一样东西。”敖宴忽然道。


什么东西被挂到了脖子上,虞长乐伸手一摸,一片冰凉凉的扁平的石头,月光下是深蓝色,“什么……?送我块石头干什么。”


石头上打了个孔,黑色的皮绳穿过去,尽管十分简约,但依然掩饰不了石头本身的美。深蓝色如海又如星空,虞长乐眼前朦胧看不清,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沉了进去。


“你不会。”敖宴简短而肯定地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捏住这块护身符,叫我的名字。我会过来。”


虞长乐低低地笑,拿自己手腕上的金环去碰敖宴的:“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怎么还需要这样叫,多麻烦。”


敖宴的声音带着矜骄:“因为如果我在,决不会让你失控。”


“好。就这么说定了。”虞长乐把扁平石头塞进衣服里,冰凉的小玩意儿顺着滚烫的皮肤滑到心口。他把碗中酒液饮尽,空碗掉到石桌上,咕噜噜转了几个圈,人已经趴到了桌子上。


敖宴:“……”他还没开始喝。


那不是石头,而是他的逆鳞。纯血的龙,颈下最柔软处生有逆鳞,触逆鳞则被视为对龙的最高冒犯。


而将逆鳞赠予外人,则是将这人纳入了龙的保护范围之内。冒犯此人,等同于触怒龙之逆鳞。


逆鳞拔下来,与普通鳞片没什么不同,不会对龙造成任何威胁。可就因如此,才显得它的格外沉重——这是生死与共、两肋插刀的誓言,龙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背叛承诺。


据敖宴所知,龙族向来嚣张跋扈、唯我独尊,他会赠出逆鳞的也屈指可数。


敖宴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用多久,从得知虞长乐在无念长阶的幻影到此刻,还不足一天。甚至认识虞长乐,也没过多久。


他也不知自己的动机是什么,但和他在一起很有趣。所以——只要他想,有何不可?


化为龙形摘下逆鳞,找了根绳子栓上,别人慎重决定的事情在他,不过是一念之间。


“天生我材必有用……”少年人酒量不济,睡梦中还在胡乱念着诗。眼尾氤着酡红,唇珠像沁了胭脂。


敖宴侧头看了他半天,哼了一声,评价道:“酒品不错。”


一片淡粉花瓣落到了虞长乐长长的睫毛上,敖宴心里一动,抬手拈去了那片米粒大小的花瓣。


他将外袍披在虞长乐身上,开始自斟自酌。


夜风吹过,花树落下千朵万朵,簌簌树影,与二人成三。


“嘶……头好痛!”


虞长乐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半天才回忆起昨晚的事。记不大清了,不过却清楚地记得敖宴送了块护身符给他。


他从领口拽出那块扁扁的石头,石头映着阳光,里头仿佛有粼粼的波光,已经被体温捂得温热。


想必这块石头并不简单,敖宴才会送给他。言谢似乎显得太贫瘠,惟有好好佩戴、珍藏,虞长乐握紧了石头,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他把石头重新收好,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可惜头脚不对位。身上还裹着敖宴蓝袍,大半都皱巴巴地垫在身下。


虞长乐赶紧把这珍贵的鲛丝袍抽出来,抖平了,才向另一张床看去。


这一看直接笑出声了。敖宴横在床上,头悬空,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地上还有一只碎掉的酒坛。


这是喝了多少?虞长乐再一看,龙角都冒出来了。


虞长乐很会调节自己的情绪,落寞上那么一阵也就够了。阳光灿灿,他也心情大好。


……等等,阳光灿灿?


现在是什么时候??


“醒醒!太阳晒屁股了!”虞长乐托着敖宴的头,后者睁眼,立即也是一副头痛欲裂的表情,“敖宸明明跟我说酒不烈的……嘶。”


敖宴撑着头坐起身,慢慢把龙角藏了起来。


“现在是几时?……”他抬头看窗外,忽然失语。


虞长乐没夸张,现在起码是下午了!!


“那老光头说,今天有测试。”敖宴一字一句道。


“……”虞长乐沉默了一下,“入院第一天就醉酒错过了考试,不会被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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