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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写得太辛苦,写完以后元恪在现实生活中彻底放飞了。 (2)(1 / 2)

回来了”。


每次他都会信。


周宁生实在想不明白,故事里放羊的孩子用“狼来了”, 骗了很多人。他也是放羊的孩子, 但他总被骗。


来的不是狼,来的是他的爸爸妈妈。


骗他的不是别人, 是他爷爷。


他牵着羊站在村东头,站了一整天。最后也没等到爸爸妈妈。


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上当。但每次爷爷说爸爸妈妈会回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去相信。


村子是最普通的村子,这里的人都姓周,周家村因此得名。


周宁生平常接触的人很少。除了爷爷还有住对面小山坡的沈姨。沈姨其实也姓周, 这么称呼纯是因为她嫁给了隔壁沈家村的一户人。这里的女人地位不高,称呼都连缀着丈夫的姓或名。


周宁生站在家门口叫了一声“沈姨”。


他爷爷便说他不懂规矩。


倘若她丈夫还活着,称呼一声“沈姨”也就算了。但现在,她丈夫没了,“沈姨”这个称呼自然叫不得。


沈姨站在对面的小山坡上,看着周宁生牵着羊走出来。他叫她一声“沈姨”,他爷爷就会轻轻拍一下他的头,示意他闭嘴。


她说:“没有关系的。我倒听习惯了,叔。”


周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参加过抗日和解放战争,世道太平以后,他回到故乡,一直待在原先的周家村,无欲无求,准备在这里过完一辈子。


周老爷子无欲无求,但他儿子周延“很有追求”。周延觉得这里很没劲,也不想念书了。初中毕业以后,他领着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周素彩跑到外地闯荡去了。


周老爷子的妻子去世得早,加上现在儿子一走,他一个人,突然有点不适应。


但这种不适应也没有持续太久。


他战友的女儿,十三岁嫁到隔壁沈家村的那个。去年她丈夫没了,转过年来,婆婆也撒手人寰。


丈夫和婆婆走后,她重新回到了周家村,家就住在周老爷子家对面的小山坡上。


她回来以后,村里以前几个和她玩得好的大姑娘时不时会来找她唠唠嗑。


周老爷子有时候也能隔着条道,和她唠上几句,没以前那么无聊了。


又过了没几年,周老爷子无聊的日子宣告彻底结束。周延和周素彩每年只有过年会回来。这次过年,他们抱回来一个还没满周岁的孩子。


按辈分取名,宁字辈,叫周宁生。


春节结束,周延和周素彩走的时候,把孩子扔在了周老爷子家。


周老爷子乐呵呵地接受了。


周宁生断奶之前除了吃羊奶,基本上吃遍了村子里同龄人妈妈的奶。


周家村有个叫翠花的姑娘,刚生完孩子。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地下床干活了。


翠花身体壮,奶水也多。


周老爷子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翠花不在意地摆摆手。“叔,没事,我怀孕的时候小米粥当水喝,现在奶特别多。宁生我抱回家喂了,正好还能和我们家帅帅做个伴。一会喂完让我男人给你送回来。”


周家村民风淳朴,村里几十户人,相互很熟稔,关系简单纯粹。周宁生吃完“百家奶”,受尽了各种“周叔叔”、“周阿姨”的关心爱护,但长成了一个干瘦小男孩,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干瘦小男孩周宁生牵着羊回来了,又习惯性地叫了一声“沈姨”。


周老爷子在背后拍了他一下,让他别叫了。


周宁生牵着羊到了屋后。


其实他情绪不是很高,刚刚在村东头放羊的时候,同时在那边池塘里溜鸭子的周宁帅看着他望眼欲穿的样子,嗤笑了一下。


周宁帅一边漫不经心地数着鸭子头,一边对周宁生说:“你别看了,我爸说,你爸妈不会回来的。”


“可是我爷爷说他们回来,今天就回来……”


“他骗你!”


“你胡说!”


不欢而散。


最让周宁生感觉到心理不平衡的是,翠花阿姨喊周宁帅回去吃饭,隔着很远,就听到一声一声的“帅帅,饭好了”,“帅帅——”


周宁帅听到妈妈的喊声,也不应也不着急,低着头饶有兴致地揪一只鸭子屁股上的毛。


翠花姨叫了几声没人应,原本情深意切的呼唤瞬间变成咒骂。“周宁帅!你个饿不死的!回来吃饭!”


周宁帅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用脚赶着鸭子回家,临走前还对着望眼欲穿的周宁生说一句“你又被骗了”。


周宁生很生气。


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所谓的“嫉妒”。


他那时候只是一味地生气。他气爷爷骗他,也气周宁帅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念想。


他把羊拴在屋后,站到周老爷子面前,脸色有点灰暗。


周老爷子赶快打个哈哈:“你爸爸说,今天就回来,这不快过年了嘛!那就是明天,明天你爸爸妈妈肯定就回来了!”


周宁生赌气睡了个懒觉。


赌气没去放羊。


果然,明日复明日,他爸爸妈妈还是没回来。


后来他逐渐摸索明白了,每年他爸爸妈妈只回来一次,其余时间,他都会被骗。


周宁生老老实实地放羊,不再傻乎乎地一直垫着脚看村口。


除夕那天的早晨,村头来了辆客运大巴,周延夫妇从车上下来。周宁生觉得这次爷爷应该没骗他,早早地站在村口等着。


爸爸妈妈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觉得有点陌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领着爸爸妈妈回到家的时候,周宁生发现爷爷和沈姨杀了他的羊。


农村杀羊跟杀猪不太一样。杀猪是直接捅刀子,白进红出,干脆利落。杀羊则是把羊先吊起来,在羊身上割道口子,下面放一个小桶,羊血一点一点地流进桶里,直到羊血尽而死。


周宁生凑过去看了一眼,羊身下有半桶血,还在滴最后几滴。


他看了一眼,便不省人事了。


醒的时候他听见了周素彩的声音。


“宁生这是晕血,不是什么大事,城里有些小孩也是这样的。”


她的语气很不满,说到“城里”二字的时候,还带着点倨傲。


周宁生闻到了羊肉汤的香味。


他睁开眼的时候,周素彩又说了句:“看吧,我说的是对的,一会就没事了。”


周宁生没和她有太多的交流,他爬下床,走到灶台前。


周老爷子给他盛了一碗汤。


周宁生吃了几片羊肉,喝了口汤,最后用筷子夹起一块深褐色的东西。


羊血。


他轻轻咬了一口,口感像豆腐。


羊肉汤还有大半碗,但周宁生没什么胃口了。


沈姨在旁边说了句:“宁生天生心软,我听说只有心软的孩子才会这样……”


周素彩应和了这句话。


屋里很热闹,很有过年的气氛,周宁生舔了舔嘴唇,还有羊肉汤的余味。他一个人走到了屋外,看着门外光秃秃的山坡,开始发愣。


春节过得很热闹,时间过得也很快。


爸爸妈妈走的那天,周宁生忽然很难过。


村里人说,这些年他爸爸妈妈在外面,混出点名堂来了。


他的压岁钱是一沓红彤彤的毛爷爷,村里其余小孩比不得,他们之前嘲笑他好骗,现在争先恐后地和他套近乎。


周延夫妇走的那天,村里很多人眼神里流露出了羡慕,他们在城里,成了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大巴车开走的时候,周宁生没忍住,某个瞬间情绪上来了,也顾不得周围人都在看了。


他边哭边追着车跑。


边跑边喊——


“爸爸——”


“妈妈——”


周素彩透过后车窗,一直看着周宁生。瘦瘦小小的,拼命追在后面。


周宁生恍惚觉得,她其实也在哭。


爸爸妈妈走后,周宁生的生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还是会放羊,放的是新羊。还是会听些骗人的话,但没有那么轻易会上当了。


他期盼的事,从过年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比如和爷爷进城。


城指的是隆昌县城。t市市区里的人觉得很落后的一个下属县城,在周家村村民眼里,已经是很不错的去处了。


从周家村到隆昌县城,需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


县城里有海,好吃的东西也比周家村多,周宁生每月出来一两回,足够他有惦念了。


周宁生当时的梦想是,将来能去县城里住。


但他觉得,梦想毕竟是梦想,隆昌对他来说,遥不可及。


正当他觉得住在隆昌县里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时,周延夫妇来接他们了。


他们这次来,是要带周老爷子和周宁生到c市的。


周宁生腰上系着一条红腰带,看着爸妈雇人搬空了爷爷家。


他们要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了。


周老爷子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


周宁生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忙着搬东西。


离开周家村的那天,周宁生手被周素彩攥在手里,绕过那条坡的时候,他停下不动了。


周素彩使劲拉了他一下。


周宁生指了指坡上。“沈姨。”


沈姨探出脑袋的时候,周宁生朝她挥了挥手。


“宁生再见。”


周宁生被周素彩扯着,一步三回头,最后他拉了拉周素彩,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妈妈,我们能带沈姨一起走吗?”



周宁生曾经梦想能住进隆昌县城,但他现在住进了一个比隆昌县繁华百倍的城市。


他们家在c市,既有占据城市最中心寸土寸金地带的套房,又有市郊别墅区里几层高的别墅。


别人称呼他爸爸妈妈,都叫“周先生”、“周太太”。


家里还有个他没见过的小妹妹,快两岁了,被包裹在小毯子里,露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


周太太让周宁生抱这个小妹妹。


周宁生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她被喂得很好,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薇薇,叫哥哥,这是哥哥。”周太太笑眯眯地拉着周宁薇,示意她叫周宁生一声“哥哥”。


周宁薇抿着嘴不肯开口,有点不好意思。


周宁生看着很陌生的家,楼上楼下走了一圈,他懵懵懂懂地觉得,周家村的人说得没错,他爸爸妈妈在城里混出了名堂,还是大名堂。


他成了市实验小学六年级二班的插班生,去上学的第一天就被全班同学笑话了,因为他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他在周家村上的小学,全校只有两个老师,每天他要走五公里去学校,和同龄的几个孩子挤在小小的校舍里。


周家村小学,自然没法和c市的市实小相提并论。


周宁生满腹委屈地回了家,第二天周太太就气势汹汹地杀去了学校。


“什么货色敢欺负我儿子?你们配吗?!”


周太太到校领导那里一闹,周宁生在新班级的地位显著提高。周太太闹得很有底气,因为市实小的塑胶操场是他们夫妻俩出钱修的。


周宁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了有钱的好处。


但钱不是万能的。


周老爷子来c市一年多,喘到了最后一口气。


他病了大半年了,撑不住了。


周宁生记得周老爷子咽气之前,一直念叨:“别烧我……回家……回周家村……”


显然,周先生把周老爷子的遗愿当放屁。前脚周老爷子刚咽气,后脚殡仪馆联系上了。


周宁生以为爷爷睡着了,只是要被带去医院而已。


他跟着抬周老爷子的人上了车,结果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客气地一把推下来。


周太太看见了,当即破口大骂:“你他妈摔坏了我儿子你赔得起吗?”


周宁生没顾上周太太关切的询问,他发觉到情况不对,挣开周太太还要往车上挤。


车门“砰”得一声被关上,不留情面地将祖孙二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周宁生慌了,他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追。


车越开越远,他追了一段,拼命大喊——


“爷爷——”


“爷爷——”


周老爷子不仅被火化了,而且火化后骨灰盒一端出来,就在c市埋了。


周先生和周太太没什么反应,好像周家从来没有这么个人一样。


周老爷子葬礼第三天,周宁生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他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周太太那么一闹腾,大家更不愿意搭理他了,有钱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周宁生恹恹的,一直到下午,别人都去做课间操了,他逃了操,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走到礼堂窗前,周宁生脚步停了下。


里面正在趁课间操时间举行朗诵比赛。


现在台上站的是个小女孩,穿着黄裙子,正在朗诵她选的作品。


“……”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丝的和贝壳的纽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周宁生原本只是心情不好,不想去上操。谁知停下脚步,无意听了一段朗诵,他觉得……好像心情更不好了……


他不知道那个参赛的同学选的是哪一首诗,但他觉得,这首诗,这一段就像是专门为他写的一样。


周宁生是哭着回教室的。


至于为什么哭了,他也说不清楚。


他觉得很委屈,也很害怕。他普通话说得不标准,t市的方言周围同学都听不懂,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活得像个外国人。有英语好的同学能说几串像模像样的句子,而他在周家村小学,连26个字母都还没认全。


他隐隐觉得,其实他爷爷走得很不甘心,其实他爸爸纯把他爷爷的遗愿当放屁。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跟爸爸开口提爷爷的事情,因为他爸爸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他就像刚刚那首诗里念的,是父母家的“新客”。


他看似回家了,实际上是没有家了。


周宁生在市实验小学插班了半年,六月,小学毕业;同年九月,升上初一。


初中三年,他认全了字母,普通话也标准多了。但他还是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喜欢和人交流。


周宁生依然晕血,每次学校体检对于他而言都是噩梦。


沈姨以前说,只有心软的孩子才会晕血。但他觉得,自己的感知越来越麻木了,很多以前在乎的事,现在对于他而言都无关痛痒。


四大名著,周宁生上高中前只读过一本——《水浒传》。只看了一点,没看完。


他读到了李逵母亲死的那一段。


周宁生觉得有点接受不了,最后干脆整本《水浒传》都弃了。


“我知道他要上梁山,他妈妈是个牵挂。作者要让这种牵绊消失,所以他妈妈要死……”周宁生跟沈姨交流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可以接受她病死,抑郁而死,但被老虎吃掉这种……我觉得我接受不了。”


周宁生看这一段的时候,不自觉地把周素彩代入了那个惨死在虎口下的老太太。


他很不舒服,尽管他觉得,他和周素彩,其实没有寻常mǔ_zǐ 的亲密。


弃掉《水浒传》以后,周宁生闲书也不怎么看了,安安稳稳开始准备中考。


过了中考那段高压期,升上高中以后,他彻底放飞自我了。


有次他觉得太闷,想找沈姨说几句话。


他在这个家里总觉得有点压抑,沈姨是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人。


隔着一道半掩的门,周宁生听到了那句话——


“叔,宁生这孩子,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房间里,沈姨捏着一张照片。


周宁生敲门的手一顿。


他想起他爷爷,他们说,他以前当过兵,打过仗,遍体鳞伤,其实身体很不好。


沈姨对他很失望,但她没正面表露出来。


周宁生没敲门,转身下了楼。



周宁生高一的时候帮一个不认识的同学打了一架。


准确地说,是帮了倒忙。


他那天心情不好,没处发泄,正瞧见一群人打一个。


他二话没说就冲上去“见义勇为”。


事实是,一见血,他秒晕。


周宁生睁眼的时候,那位不认识的同学蹲在他身边。


“还能爬起来吗?”他问了周宁生一句,神色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周宁生意识到了刚刚自己一定怂得一批,赶快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


那同学说了声“谢”,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便走了。


高二分班以后,周宁生觉得班里某同学有点眼熟。


“我叫周宁生,我们以前……见过。”


“眼熟同学”抬了抬眼皮。


“夏明光。”


开学一星期,几个秉持着“混一天是一天”原则的人,真的“混”得很熟了。


体检的时候,周宁生不出预料地晕了。


睁眼以后郑凛给他回播刚刚的剧情——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周宁生,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就像根面条一样,哧溜就滑下去了。”


周宁生:“……”


但他没生气。


这群二傻子,还挺有意思的。


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同类人。


沈姨很关注他们几个。


她觉得周宁生难得会有朋友。


沈姨一直努力尝试用烤箱,学出更多花样,但到头来只不过是会做泡芙。


他们几个吃泡芙吃到吐。


但一直很捧场。


周宁生第一次见到夏老爷子的时候,他觉得,夏老爷子对于他们几个的关注,就像沈姨对他们的关注一样。


夏明光和他一样,之前独来独往,喜怒不形于色,没什么玩得来的朋友。


周宁生之前一个人混,现在和一群人混。


一个人无聊,是真的无聊。一群人无聊,那就不叫无聊。


直到周太太笑眯眯地唯独把夏明光请进了门,把其余三人拒之门外。


周宁生觉得,周太太并没有很关心他到底有没有朋友,过得开不开心。


沈姨不会因为成绩不好这种理由对他的朋友有偏见,但周太太会。


她的眼里,人只分两种,对自己有用的和无用的。


周太太觉得,夏明光是有用的。


周宁生忽然想起当年看的《水浒传》。现在再让他代入,他绝对没有把周太太代入李逵母亲的那种感觉了。


他觉得,当时那是一种错觉。


被“特殊优待”的夏明光,一边漫不经心地玩手机,一边略微抬眼。


“阿姨,其实我也是混子。”


那件事以后,郑凛他们几个没表示在意。


郑凛拍了拍周宁生的肩膀。“唉,多大点事啊。”


周宁生没说话。


有句话很在理,人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朋友。


周先生和周太太,就是没由得他选择的父母。


后来周宁生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他没法选择的岂止父母,还有婚姻。


他很讨厌常舒曼,见到她就不提情绪。


但换个角度说,其实他也不讨厌她,有时候他觉得,如果不是这么不尴不尬的关系,或许他们会成为好朋友。


“晕血是病,得治。”


她说他有病。


他也觉得她病得不轻。


这个病得不轻的小姑娘上蹿下跳,作天作地作空气,就是演技差了点,周宁生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这是在他面前怒刷负面印象,她恨不得他讨厌死她。


其实如她所愿,他确实很讨厌她。


讨厌她千不该万不该,被周先生和周太太选中,用来让他过得更糟心。


周宁生不知道自己家具体图常家什么,但他知道,肯定与钱有关。


他变相等于卖给常家的。


他可真够值钱。


说不定,将来的周宁薇,也很值钱。



课间,程鸢托着腮坐在周宁生课桌前,郑凛和汤鸿信一左一右地站在她两侧。


“周宁生,我们在等你‘真香’。”


周宁生嗤笑一声。“《西游记》都看过没?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我才可能和那个姓常的小妞真有一腿。”


周宁生前脚在他们面前装完逼,后脚站在夏老爷子书柜前的时候,视线凝在了《三国演义》上。


貌似……那个姓常的小妞,是个历史宅……


周宁生那天抱着两本巨沉的《三国演义》从夏老爷子家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觉得自己要变成吃米的鸡、舔面的狗外加烧那把铜锁的一星小火苗了……


太荒谬了。


更荒谬的是,他居然会想认真澄清一些事。


为了澄清郑凛的信口胡说,周宁生慌慌张张地对自家司机说了一句:“看到前面那辆尾号6902的出租车了吗?追上去。”


他觉得自己大概疯了。


常舒曼的态度很冷漠。


她说,扬和广场这一大片商业区都被卖了,我们家等着你家填大窟窿呢。


常舒曼说完以后扯着元恪的书包带走了,周宁生没再往里跟。


其实他们,何其相似。



郑凛挡在他面前的时候,周太太挥起的手提包重重地落在了郑凛身上。


郑凛当场飚出来一句:“你他妈凭什么打我儿子!”


周宁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太太亲自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暴发户”三个字。


何等地市侩,何等地讥讽。


周家没有人管沈姨的死活。


周宁生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以前无意中跟郑凛他们几个说的一句话——在我们家,只有薇薇和沈姨是干净的。


周家,就像《红楼梦》里的大观园。


他突然很讽刺地想,夏爷爷领着他们看《红楼梦》,真不是白看的。


当年他离开周家村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是他要求把沈姨一起带上的。


现在却成了这样。


手术还算顺利,颅内的血清出来了。


周宁生在脑科医院通宵了三晚。


三晚后的某天下午,常舒曼来了。


她喘得很厉害,脸色很难看,整个人都很狼狈。


她语气冷淡地说:“我一考完就到处找,我找你这是第四天。”


冷淡的语气,最后说出了一句带着点关切意味的话。


周宁生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发型有点乱,脸色很苍白,耳朵冻得很红。


她陪他等了ct结果后便走了。


临走之前她还折回来说了一句:明天我还来。


常舒曼第二天再出现的时候,脸色好了很多,也没那么疲惫了。


周宁生见她来了,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


常舒曼指了指他眼下。


周宁生估计自己眼下青了一片,毕竟他已经几夜没合眼了。


“你去走廊的折叠床上躺一会吧。”


周宁生还是没动。


常舒曼推了他一把。


最让周宁生无语的是,这个病得不轻的小妞,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裸熊,强行塞进他怀里。美其名曰,这玩意儿助睡眠。


周宁生躺上折叠床,依旧睁着眼,裸熊被他嫌弃地推到枕头边。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狼狈。


他一直有预感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的父母,但没想到走得这么不潇洒。


也想过自己的父母将来可能会走到离婚这一步,毕竟他都能明显地察觉到,他们的感情已经很淡了,但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种原因。


最后,这个世界只给他剩了几个好朋友,尽管他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把他们的焦虑和关心隔绝在外。


还有,这个姓常的小妞。


她和郑凛他们不一样,她强行打破了他的自我封闭,她强行挤进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在里面横冲直撞,一边瞎闹一边告诉他,她在这里,所以他要有安全感。


很没道理。


程鸢以前说,等着看他“真香”。


但周宁生没想到,他第一次承认“真香”,会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形下。


他躺在床上,很疲惫地闭着眼,带着种恨不得沉睡一百年的对于很多事情的厌倦感。最后他说出了一句“常舒曼,包办婚姻真香”。


他突然很想笑,但没力气了。


荒谬到无以复加了。


“比我的裸熊还香?”


“嗯,比你的裸熊还香。”


周宁生闭着眼,软趴趴的裸熊就贴在他胸前。他一手无力地扶在裸熊背上,终于忍不住笑场了。


他感受到她把被子使劲往上拉了拉,盖到了他下巴那个位置。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没关系呀,你别害羞。要说真香,也是我先真香的。”


周宁生很快就睡着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缥缈的梦。


梦里他站在周家村的村东头,手里牵着一只羊,怀抱着最简单纯粹的愿望,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在梦里他追过载着他父母离开的大巴车,也追过拉走周老爷子遗体的灵车,最后,他慌张地吩咐了司机一句——追上前面那辆尾号6902的出租车。


追父母坐着的大巴车,他们没折回来;追爷爷的灵车,爷爷不可能回来;追了常舒曼坐的出租车,她回头了。


她现在折回来找他了。


嗯,包办婚姻,真香。


周宁生醒的时候,躺在折叠床上恍惚了很久。他觉得不止刚刚那些是梦,夏明光、郑凛、程鸢、汤鸿信,最后还有常舒曼,都像是梦,都是假的。


c市的一切都像假的。


他挣扎了很久,才恍然从折叠床上坐起来。


裸熊滑到了他腿上,软绵绵地趴在那里。


周宁生抓了一把裸熊。很软,这触感很真实。


他从折叠床上下来,裸熊夹在胳膊底下,准备进病房看看。


常舒曼正在病房里陪着沈姨。


刚刚护士刚换了药,还有一大瓶。


临床住着一个磕到头的小男孩。小男孩此刻睡着了,他妈妈坐着无聊,开始跟常舒曼没话找话说。


“姑娘,这是你妈妈?”


常舒曼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沈姨。


她摆了摆手。“不是呀。”


小男孩的妈妈又问了一句:“那个前几天待在这里的小伙子是你什么人?”


常舒曼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哦,我……丈夫。”


然后说了句:“这不是我妈,是我婆婆,也相当于是我妈了。”


小男孩的妈妈听了常舒曼的回答,觉得有点诧异。“你看起来……年龄很小嘛,我以为你还在读书呢。怎么就结婚了?”


常舒曼继续淡定回答:“城里医疗条件好,我们是从周家村来的。我们那边都结婚很早的。”


周宁生胳膊底下夹着裸熊,站在门口,将进未进,常舒曼刚刚的回答,正好被他听了个大概。


他愣住一会,然后推门进去。


“哦,这是我妈……”


他回答了那个女人闲聊时问的问题。


然后又指了指常舒曼。


“我……我媳妇儿。”


“我们,村里来的。”


女人一边拉着自己儿子的小手,一边好奇地看了周宁生一眼。她其实不太懂,为什么这个小伙子要重复一遍刚刚那个姑娘表达的意思。


她继续好奇地问:“那你们……有孩子了吗?”


周宁生:“……”


常舒曼:“……”


“还……还没。”



“综上所述,裸熊是我的。”周宁生回忆了一大串有的没的,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常舒曼无语。


“把你的熊熊给爸爸玩一会好不好?”


连哄带骗地把裸熊从“周蜜月”小朋友手里抽走后,她翻着白眼把它塞进了周宁生手里。


“越活越倒退了。”


周宁生嫌弃地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裸熊。“她是怎么做到把它搞成这个鬼样子的?真是人才。”


周宁生把裸熊捏在手里,反复打量。


常舒曼横趴在他腿上,来了一局新的消消乐。


过了一会……


常舒曼凶巴巴地回头。


“你要是敢打我屁股的话,你就死定了!”


说完她就后悔提醒了周宁生。


比起那个脏兮兮的裸熊,周宁生的兴趣……


好像……她的屁股更有吸引力一些。


常舒曼无比后悔当年她还是一只作精的时候,用那种诡异的方式膈应了周宁生。


……


周宁生看常舒曼沉迷于消消乐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又拿起了裸熊捏了两把。


最后把裸熊重新塞回到“周蜜月”小朋友手里。


“周蜜月”小朋友拿到裸熊,开心地蹦下床。


周宁生眼睁睁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蹲在床沿,把裸熊扔到了地板上。


又看着她略蹲了蹲,借着床垫的力,“扑腾”一下跳到地上,两只脚踩在了裸熊上。


感情这小家伙……用裸熊当下床用的缓冲垫子……


怪不得这么脏!


“周蜜月”小朋友被周宁生拎住的时候,两条腿使劲蹬了蹬。


无果。


最后连人带熊地被拎上床。


“哪错了?”周宁生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


“周蜜月”小朋友看了一眼妈妈横趴在爸爸腿上的诡异造型,然后小声说了一句:“不……不应该和爸爸抢小熊。”


“还有呢?”


“周蜜月”小朋友委屈巴巴地咽了咽口水,认真地想了一会。


她不明白哪里得罪自己老爸了。


最后她又小声说了一句:“没有啦……”


“没有了??”


常舒曼结束了一局消消乐,回过头来发现周宁生闲得没事快把“周蜜月”小朋友惹哭了。


她当即拍了周宁生一下,然后做出判决,把裸熊扔给了“周蜜月”小朋友。


“周蜜月”小朋友如获大赦,用同样的方式跳下床,两只脚又在裸熊上踩了一次,裸熊又和地板来了一次亲密摩擦。


周宁生:“……”


她果然……丝毫没有意识到她错在哪里……


真叫人头秃。


常舒曼仰躺过来以后,指了指“周蜜月”小朋友消失的方向。


“你还记得吗?好多年前,有个阿姨,被我们忽悠得团团转,以为我们当时是两口子,还问我们有孩子了吗。”


“现在这不是有了嘛!”


“所以别太小气,裸熊借咱们小朋友玩玩又怎么啦?”


作者有话要说: 【真香夫妇】未完待续


番外发上来的时候被锁了一次


一脸懵逼


现在可以看了


真香夫妇还没讲完,后面还有


☆、周宁生x常舒曼(三)


大年初二晚上,常舒曼提着打包的饺子, 在病房门口探了个头。


沈姨睡着了, 周宁生坐在床前发呆。


常舒曼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叩。


周宁生循声回头。


常舒曼在房门的玻璃透窗前举起了手里的饭盒,示意周宁生出来。


周宁生站起身,替沈姨拉了拉被子, 出门后掩上了门。


“你吃饭了吗?”


周宁生摇了摇头。


“我也没吃, 我们吃饺子吧。”


常舒曼边说边递给周宁生一双一次性筷子。


两个人坐在走廊上吃饺子。


常舒曼悄悄侧了侧头, 周宁生吃饺子的时候, 看起来……很乖。


“很乖”的周宁生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来了?”


就他对于他们这种家庭的认知,春节期间,一般会被父母强行带着去各种场合吃饭,整个过程一直维持着笑脸,正月十五结束后会明显感觉到脸僵。


“哦,没事啊。已经初二了,前两天我该去意思一下的场合都去了。”


常舒曼边说边吞了一口饺子。


“我可以陪你待在这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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