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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春社(2 / 2)

方继反道:“王爷可知在下此生不愿再去帝京?”


卞巨愣了片刻,即一掌拍在桌上,站起身大怒道:“大人是在戏弄本王?你派人告诉本王你不想再待在府中,都是空话么!”


方继站在他几步远地方,自得地微笑道:“是啊,在下不想在这越王府中待上半刻,若得闲出去了,定是要把这里——”他虚虚一指,水平划了半圈,“烧得连灰也不剩。”


卞巨嘴唇一抖,青筋暴起:“方继!你老母妻室都在本王手里,当真要孤注一掷!”


方继道:“这个不劳王爷费心了,昨夜先考托梦,与令某说他会在九泉之下与家慈和拙荆解释的。”


卞巨气的将手中的杯子砸得四分五裂,怒极反笑:“本王多此一举,不过想知会卞公一声,这南安三府四州方圆千里,朝中那帮人休想找到他们!”


方继扯了扯唇角,冷冷道:“王爷软禁在下三月,令某特意出言顶撞几句,甚是快慰。 听凭王爷处置,不送。”


他走到门边一手拉开门,挑眉看着气血上涌的卞巨,做了个“请”的姿势。


卞巨半天才平静下来,森森然道:“明日本王派人再问一次,望你三思再答。本王在刑部待过一段时日,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出谁是细作。”


大门“呯”地关上,室内又只闻潇潇雨声。


轻恻寒气从窗口漫了进来,桌上只余一杯凉透的茶。


洛阳那边月前就开始动作,看越王这些天的样子怕是有些捉襟见肘。五月中他把与南安结交的官员名册交给了河鼓卫,之后选择了让越王的人把他带回来当人质,他遵循惯例北上回京,正是预料到会有人阻拦。越王见名册丢了,只得截州牧的人,他敢这么做,就是料定自己与洛阳通上了气,这边出了什么岔子京中都会及时弄出一套应对法子。少个州牧算什么?那边肯定会多出一个州牧来顶替。


可卞巨不知他确实没有与洛阳搭上线。他觉得没有必要,反正此生也不会再踏入洛阳一步,端看那边会怎么做了。御极五年的今上接受了南安的宣战,应该已经把京城的耳目清理得差不多,越王把他软禁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嘴上劝他倒戈只是表象,他实际想知道的是多年未查明白暗桩分布。


方继坐在书案后,执起一卷古词抄本,看得入神。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明天的安危,也丝毫不在意朝廷的举动。


烛台上的灰积了一堆,方继若有所思地望去,只见香快燃完了。抱幽轩外无根水倾斜如注,芭蕉树上结着水珠,一滴滴往下坠,他低头一看,书上正拿端正的小楷写着“离人心上秋”之句。


他从项下拉出一块玉佩,玉不是什么好玉,却天长日久地被肌肤养得水色莹润,就像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眸在凝视着他。


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


卞巨走进卧房,面色不豫地叫下人们都滚出去。王妃元氏坐在榻上缝着一件披风,见他怒气冲冲,放下手中的活计道:


“王爷怎么恼成这样?妾给王爷倒杯茶。”


卞巨哼了一声:“那州牧大人好大的架子……拿话诓了本王赶去,却敢在本王面前说——”


他看到手边元氏端来的银杯,气不打一处来,一挥袖便打翻了杯子。元氏被他大力一推撞到了桌角上,顿时手肘一阵剧痛,却忍住喊叫,只是美目含泪,脸容煞白。


卞巨背对着她狠狠叫道:“他竟敢说有朝一日,要将我越王府一把火给烧光!这种冥顽不灵的人,等明日上了刑,就知道本王怕他不怕!”


他胸口急喘,自小被兄长父王捧在掌心里,几十年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等堂而皇之的挑衅!


元氏撑起身子,道:“王爷不可!方继是三品大员,上不得刑啊!”王府水牢里关着的都是最顽固的囚犯,她只去看过一次,就吓得好几晚睡不着,州牧的身后是整个朝廷,要是动了他,可不是置南安于水火?


卞巨扶着床沿坐下,不经意发现元氏满脸痛苦,心知自己刚才失态,忙高声道:“来人……”


元氏止住他,强笑道:“妾身无事,王爷消消气。”


卞巨看着妻子难受的模样,对方继的厌恨又添一层,将她揽到怀里道:“爱妃,本王做事有分寸,莫担心。”


元氏温顺地点点头,柔声道:“王爷最近火气旺,妾命人炖了杏仁枇杷粥,待会儿给王爷送到书房里。”


卞巨叹道:“还是爱妃贴心。这些年都没怎么陪过你,真真疏忽了。”


元氏清眸一亮,随即又暗下来,低声道:


“西院张美人近日脾胃不适,我寻思着她可能又是有了,叫了医正过去,这会儿正问着呢。”


卞巨大喜道:“真的?”


元氏轻轻颔首,心中酸涩。她膝下无子,王爷一共四子二女,再添一个于她已无区别。但王爷高兴,她便也要强迫着自己一起高兴。


卞巨站起来,在房内左右踱了几圈,由喜转忧道:


“唉……洛阳在南安的布局眼线本王至今没能摸清,这方继若是动了,那位不说立刻举兵南下,也必定记下一笔。若是不动,本王又无从钓出线索,光凭他那一张嘴,本王便可当场一剑砍了他!”


元氏出身大家,对夫君的公事不太过问,却也从小沾染这些官场朝廷之事,劝慰道:


“王爷本是一时心急,怕手下尽数被帝京知晓,才将州牧带回,国中传言州牧平安抵京,王爷不必在这事上……”


不提还好,卞巨手上的壶子重重往桌上一磕,道:


“你懂什么!削藩之意那位是早已有之,什么州牧抵京,那是正大光明地告诉本王他开始下手了!本王得了名册被拿走的消息来不及布网,当时只好把方继这尊佛给请回来,他在南安九年,虽深居简出,以他的能力要是回京,还不把本王的封地闹得天翻地覆!”


元氏低了眉,手上继续缝着密密的针脚,不再说话。


卞巨好不容易找到了发泄口,愤愤道:“将他软禁在府中确实是我一时心急,没有想到后果,但之后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回京,于我有害无利,他留在南安,我逼一逼,兴许还能得到些消息。迟早要有翻脸的一日,他王放先做了,本王这么多年的筹谋,难道还不及他一个无知小儿?”


元氏乍听他唤今上名姓,不禁吓了一跳,道:


“王爷……”


卞巨凤目微眯,沉浸在思考中,喃喃道:


“看样子他是知道了全部名单,追查贪腐长线的圣旨虽然没有直接写上本王的名字,几个府尹却是保不住了……”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在梨木桌上虚点,从下移到上,南安,祁宁,原平……最后在京畿的位置画了个圈。


卞巨转过头来时,已换上一副谦谦君子的笑脸。


元氏跟了他二十年,他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他进屋来暴跳如雷,这会儿又和风细雨的……她默默望着他,王爷已经不年轻了,年齿渐长,脾气也阴晴不定起来,而自己待他一如刚嫁进王府时。


他温和地说道:“阿絮,你堂兄近来在朝中境况如何?”


元氏一针扎到了指尖,一滴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卞巨皱眉道,“疼么?”


“不疼。”她笑笑,又道:“王爷问堂兄做什么?”


卞巨话里带了几分歉疚,对她道:“阿絮,当年并非是我不愿帮忙,实是自身都难保。我虽待你不如别人——”


元氏打断他的话:“王爷在说什么呀,妾不觉得王爷待妾不好。”


她笑得像当初一样天真纯朴,还是乌鬓红颜,只是眼角在岁月里生了些细细的纹路。


卞巨一滞,道:“阿絮,五年前皇后驾崩,元氏势力大不如前,但我明白你堂兄手下还有些人。”


元氏眼睫低垂,咽下喉间苦涩,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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