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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话梅(1 / 2)

内侍心中疑惑,以前带了人往宫里来,别人都是掏出几两银子问这问那,恨不得把贵人们的心思摸个透亮,生怕得罪万一,这秦夫人倒让他无用武之地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和平日一样进宫当差。


“秦夫人,前面是昭懿长公主的流玉宫,陛下让您去为公主请脉。先前小人奉圣命未告知院判所去何处,现下给大人陪个不是。”


罗敷听着这宦官毫无歉意的客套话,淡淡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道声“有劳”,依旧不问任何有关圣意的事。


内侍居高临下的语调忽而变得谦恭:“小人这就回去复命了,秦夫人跟着出来接您的那位嬷嬷就行。”


他脚下生风,好像一刻也不能多待,转眼就没了影子。罗敷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上,眼皮虽重,也不由细细地打量起这座流玉宫来。


主殿一砖一瓦均装饰极为精致,飞阁流丹,朱漆嵌金,殿前一方不大的水池,竟有几朵粉露欲泣的菡萏亭亭立在碧波之上。想来齐宫下就是温泉脉,宫殿中引了温泉水,才够资格金娇玉贵地养着过了时令的花卉。罗敷没来洛阳时就听说洛阳定都费了很大力气修建宫室,做了半月的官都在值所足不出户,今日才得以好好地看一看人们口中的奢侈景象。


掌事宫女希音站在宫门口目送小黄门走远,屈膝温和道:“秦夫人快些吧,公主等候您多时了。”


罗敷纵有千般猜测,也按捺下心性道:“让殿下久等,是下官罪过。”


希音将她带入外殿自己进去通报,不多时里面就响起一声清脆的叫唤:“是那个太医院的阿姊呀!嬷嬷快点让她进来,皇兄让我等着呢!”


孩子的声音如同早春刚抽出的柳芽般娇嫩,罗敷突然就放下了心。她嘴角微微地翘起,带着一身露水走进了暖阁。


暖阁里弥漫荷花清雅的芬芳,想必宫人们把池塘里的花采了一部分燃在了香筒内。这个季节把菡萏放入熏香,闻着不免清冷,但可能地下是有温泉的缘故,不仅宫人穿的较少,连小公主也看着像是个不怕冷的。


水晶帘后是一方不高的几案,案后置了个小绣墩,上面俏生生站着个小人,正趴在桌面写写画画。孩子身上热气足,鹅黄的小衫子挽了半截袖口,粉白圆润的胳膊全露出来了,还溅了几滴乌黑乌黑的墨汁。


希音肃着脸道:“殿下不可以这样见客,您方才跟奴婢怎么说的?快把袖子放下来!”


初霭嘟着嘴自己拉袖子,没人过来帮她,她就自己一截一截地放,右手还攥着开叉滴墨的笔,衣袖很快就惨不忍睹了。


希音揉着太阳穴叹气,陛下向来不许小公主命令别人做这类小事,她们光看着干着急了,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去帮忙,殿下反而不乐意。


初霭弄好了衣裳,扶着案沿跳下绣墩,那书案被她推得吱呀一下偏移半分,宫女眼疾手快地物归原处。


罗敷站在帘子那儿还没行礼,眼看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女郎三两步奔到她跟前来,将墨水抹了她半幅裙子。


她蹲下身摸摸孩子的头,对希音道:“下官前日着了凉,小殿下得离的远些才好,不然过了病气。”


希音露出个艰难的神情:“秦夫人可否想想办法?殿下见到合眼缘的人就拉不开了。”


罗敷不太会对付小孩子,道:“小殿下坐到桌子后面去,下官替殿下看看脉吧。”


初霭拿她丝质的裙摆蹭着脸,拉着腰带上系着的玉佩摇啊摇,就是不理她。


“下官看看公主最近有没有长胖好不好?”


初霭眯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老神在在地道:“哥哥说云云长胖点才好呢,阿姊你别看我这个了。”


罗敷任她玩着玉佩糟蹋裙子,想了一会儿用诱惑的口吻道:“云云在写字么?可不可以带阿姊过去看一看?”


初霭眼睛一亮,拽着她的腰带拖着走到几案后边,把扔在砚台上的笔往她手里一塞:


“阿姊能不能替我写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很少的,一下子就能写完!”


她哗啦啦地把笔架后的书一股脑翻了出来,寻到折了一角的几页纸,指着圈出来的词语诗句哀求地望着罗敷,眼神和山林里的小鹿一模一样。


罗敷僵硬地抓着笔,尽量柔声道:“既然一下就能写完,小殿下更要自己写了,不然陛下要生气的。”


初霭瞟她一眼,“阿姊不要和皇兄说嘛。”一只胖胖的小手还按着她的手指防止她松开笔杆。


罗敷哭笑不得,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只得道:“阿姊先帮小殿下写几句,然后小殿下答应阿姊坐下来,这样行么?陛下让阿姊为小殿下诊脉,阿姊一定要完成任务的。”


她终于明白刘可柔成日的抱怨从何而来了,小方脉的御医就他一位,少不得被烦的一个头两个大。这下她跟他同病相怜,以后上下级互相关照,真是一派和谐。


初霭眼巴巴地看着她,甩甩酸疼的胳膊,两脚一蹬坐到了希音刚换下的竹椅上。一旁希音微不可见地点头,示意这法子可行。


罗敷提笔在那张写了一半的云纹纸上试了试墨。这张纸好好的被划拉出一道极长的墨迹,肯定是不能看了,她在上面写什么应该也不妨碍,反正小公主要交差,多半要新写一张……如果她懂得不能拿这个交差的话。


“阿姊坐!”


初霭得了帮手,殷勤地把她原先踩过的绣墩拖到罗敷身后,用力扯着她的衣服让她也坐下。


罗敷一挨到凳子差点弹起来,这绣墩也太冷了!可一看小公主笑眯眯心满意足的表情,又不好推拒,只能硬着头皮粘在瓷面上。


绣墩里的凉气一丝丝地往上冒,从镂空的表面渗入肌骨,罗敷顷刻之间就察觉出不对。这样重的寒气她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小孩子是怎么站在上面那么长时间的?难道……


她决定待会好好查一查小公主的身体。


明水苑落木萧萧,鸟雀呼晴,樊七引内侍到亭中复命。


初露云隙的日光为亭中人月白的衣袍镀上一层淡金,愈发衬得身姿挺拔,乌发如檀。


内侍躬身道:“陛下,小的按您的意思带秦夫人进宫,大人一路上皆未开口问询,神色也还从容。”


樊七又想起一事:“院判可曾给你银钱?”


内侍慌张道:“小的不敢,秦夫人也着实没有这个心思。”得了付都知的眼色,才飞快地离开明水苑。


王放对着一汪湛湛碧水,慢慢道:“她装的倒是得心应手。就不知……”


樊七紧着接道:“陛下可是要去流玉宫?今早答应了小殿下的。”


王放不语,兀自走出亭子朝西方去。


流玉宫此时一片热闹,宫女奉上佳茗,罗敷好不容易用左手摸到了孩子的手腕,右手被盯得一阵不自在。


初霭目不转睛地看她写字,伸长脖子不时夸上一两句:“阿姊写字真好看啊,别抄这个了,我都抄好几十遍了……阿姊写点别的行么,皇兄上次罚了我默写三十遍啊,手好痛。还有那个什么楞严经,我字都认不全……”


罗敷很想跟她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写过字了,在药局选拔医师之后才稍微注意下笔的速度。她不禁回忆起像这孩子这么大的年纪,师父也要求很严地让她临摹他的字迹,彻底抹去在宫中沾染的笔锋,先学隶,再学楷,以至于那天在侯府被王放一语道破。


暖阁采光很好,偶尔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枝叶茂密的树后亮着一轮太阳。花窗微开,风语絮絮,洁白的杯底压着檀木光滑素净的黑,水漏的计时声隐没在悦耳的鸟鸣里,无人发觉墙角的日影移得很快。


罗敷一边写一边低声道:“陛下是为公主好。嗯……公主还小,以后字会写的越来越漂亮,才不枉公主生的这么可爱。”


她的声音穿插在荷花的香气里显得格外安恬,初霭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右手乖乖地放在纸镇边,上头搭着三根白皙的手指。


不知何时,孩子仰头的姿势蓦地松懈下来,水汪汪的眸子朝帘外一瞥,装作不知不觉继续看字,隔了一会儿,又心虚地从案上抽掉了右手。


罗敷停下笔,微微抬眼道:“怎么了?”


地上四个宫女面对珠帘跪成一排,初霭往她身后缩了缩。


王放踏着一地疏影,静静地站在帘外。


初霭紧紧压着她的腿惴惴不安:“阿姊帮帮我啊,哥哥要罚云云了!”


希音知道今日陛下来此必有计较,临走担忧地望了眼初霭,还是把所有人带了出去。


绣墩冷的受不了,罗敷原本看到今上来想趁机脱离这个凳子,这下却被初霭压着怎么也起不了身,不由在心中长叹风寒又要复发了。


王放走到案边拉开小公主,罗敷得了救赶忙站起来,不料初霭拼死拼活挣到她怀里,看样子对她皇兄怕得很。


王放不再管她,垂眸看向纸上随意写出的几排字,开门见山地问道:“秦夫人眼下有何办法?”


罗敷懂他在问什么,她搭上脉搏的那一瞬就知晓了王放为什么要她“费心”长公主的脉案。这孩子先天不足,胎里带来一股炙热之气,需要寒凉之物镇压,于是这座流玉宫四面通风,殿内燃着冷香,绣墩里也放上了遇空气则发散寒气的东西,公主穿的少却不觉天凉。


十二叶青砂果这味对其症的药材被人劫去,他从宴上赶赴值所,正是要罗敷给他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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