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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偶遇(1 / 2)

司严静默地坐在椅上,看着罗敷怔然的脸,半晌方道:“还有一事秦夫人当向我说明。”


“方公子让司大人唤我这个夫人过来,想必是牵涉到上次的事吧。”


罗敷耐心等了一会儿,司严捏着杯盖道:“上次你制出的药已被送到各地,成效暂且看不出来,但你本人觉得有几成把握?”


他古井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州府暴毙的人数两月内只增不减,秦夫人如何看?”


这一句正正刺到了罗敷的心底。她刷地撑着桌沿站起来,冷冷道:


“司大人,你竟然还有脸坐在这里要我给你一个交代!你别忘了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身为太医院高官知情不报谋人性命,更把我推到风尖浪口上,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对你解释!”


司严稳稳地端着茶杯,对她激烈的言语无动于衷,眼风淡淡地扫过去,罗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那日有意叫她深夜去隽金坊,她不会在方琼口中得到朝廷隐秘,不会在侯府寿宴上寻世子,从而不会只因在府外扶了一把受伤的王放就稀里糊涂地被弄进了太医院,被今上牢牢地握住把柄!


“自我来太医院两月,一直对你恭敬有加,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若不是方公子吩咐,我绝不屑帮你收拾烂摊子。你也是做医生的,我不知道你的师长为何没有跟你说医者蓄意伤人无辜百死莫赎,你是怎么做到现在用这种语气要求我的?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我素来不与你交涉,你该懂得是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解药又关你何事!”


她激动地大声说完,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摔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窗外稀疏的鸟鸣如夏日纷乱的蝉声扰人心绪,司严幽黑的眼睛凝视着被她推开的椅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今日小公主在沉香殿用午膳,欢快得上蹦下跳,可还没等在屋子里蹦上一圈,就等来了王放端着药碗的手。


王放唤两个宫女按住孩子,捏着她鼻子把半碗药硬生生灌了下去,将玉碗一放,抬袖令宫女松手。初霭委委屈屈地咳了两声,瞄两眼他的脸色,端起小碗自己喝了个干净。


王放道:“你若再像早晨这样,别怪我天天亲自拎你来这里,反正你也愿意来。”


初霭转了转眼珠,刚抓了松仁饼的小油手扒在他的朝服上,一边抹一边乖乖地道:


“哥哥别生气啦,云云下次一定好好喝药,其实院判阿姊每次都有给我塞一片炙甘草在嘴里,所以没有以前苦的。可是每天都要喝药,今天突然觉得好麻烦,就……”


王放用膝盖轻轻顶了一下初霭的腰,孩子怕痒地立刻松开了。他一手脱下朝服扔在案上,一手拿起一块锦帕把两只小手包在一块,问道:


“还有呢?”


“我不应该砸掉瓶子,不应该抱着它到处跑,不应该用它撞帘子。”


王放将初霭推给刚来的希音:“带她回去吧。好生看着,别再弄得流玉宫住了个小疯子似的。”


初霭还没来得及撇嘴,就被熟练谢罪的希音给牵走了,她在要出门帘的时候回了下头,眼里满满的不舍。


王放眉梢一柔,微笑地问了句:“今天写了什么字?”


希音转身答道:“自从上次秦夫人给公主写了些字,公主每次都要她写个几句……秦夫人今日劳累,就随口问公主能不能把二十四诗品默一段,公主就写了《委曲》和《实境》两段。”


所有宫人都下去后,一个冷峻矫健的身影出现在室内。


王放坐在案后,眸子清冷如夜,手中一支硬毫挥挥洒洒,片刻后抛给了面前的人。


“告诉栎州知州,方氏南下让他多留着些心,该怎么与越藩交差,让他自己好好掂量。”


卞巨领了命,脸上又是另一种踌躇不定。


王放道:“说。”


卞巨道:“陛下明知秦夫人牵扯到药库失窃一事,为何却放过她,还让她主管公主殿下的病情?陛下是否……觉得其人身份有异,于是才暂且不动她?”


那日今上对院判所说的话他一字不漏地全听了进去,说秦夫人与进宫窃药并放倒十几名羽林卫的匈奴暗卫无关,恐怕是自欺欺人。按今上的性子,他不说出来,多半后面有更狠的招在等着。


王放本不想解释,却轻敲着案面的花纹道:“卞巨,你见过朕在身份一词上思虑过多么?”


他袖中的手指似乎摩挲着什么东西,浅浅的光晕从指缝里透出来,像是春日的湖光。


卞巨一愣,大着胆子道:“可是因为罗敷是北朝……”


王放对他隐去的下文不置可否,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道:“十多年前,朕被先帝送往陆家军中历练,陆将军当时正值壮年,朕稍有不达他要求的地方,他就使出浑身解数责罚,宣泽替朕求情,也一并被绑到大营外。然而朕第一次被人带上战场,将军替朕挡了一刀,从此身子就败了,到了承奉三十二年,更是连下床都困难。”


卞巨不敢在这一段尘封的往事中插话。承奉三十二年后的显贵陆家只是一个过去的传说罢了,谁也不会再回眺他们打了多少胜仗,谁也不会再提起镇国大将军这个封号。谋反二字犹如千钧大石,重重压在洛阳的城头之上。


但是今上此时提起陆家是何意?


“朕监国时曾在先帝病榻前立过誓,陆家但凡有一个血缘之亲在世,朕此生都不会动他们。”


卞巨怔住。


新任的左院判也不姓陆啊?再说陆家除了那位改了姓的和亲公主,哪里有余下的沾亲带故的人?他把洛阳跟陆家结亲的大族都在脑子里快速翻了一遍,陆氏子弟单薄,当时又夷了三族,好像真的找不出一个血缘之亲来。


那时今上立誓,应是故意要违逆先帝的意思,存心要看先帝带着丁点愧疚又无力斥责的样子。


王放道:“统领还有其他要事?”


卞巨随机应变的本事格外高强,躬身一礼,顷刻间消失在殿中。


寝宫内因公主移驾燃着菡萏冷香,袅袅地窜入鼻端。王放按着眉心低下头,手中的笔却冷不防停住了。


刚才纸上在谈话间无意识地多出几个草字。他雪白的袖口微微一动,数颗水晶被手指贴得温热,光滑圆润的触感压着肌肤,又生出一丝舒适的凉意。


他终究没有把这页揭去,而是蘸了淡墨,继续接下那两行字。


……力之于时,声之于羌。


似往已回,如幽匪藏。


十月廿三,太医院下辖的所有医丁和医士都来到太医署,参加三年一次的大考。 此次考试有两位院判、三名御医和若干吏目监考,七十多人被分到四处,官署被清理一空。日头甚好,偌大的院子便做了考场,与屋内里应外合。


罗敷早早地来到屋内监考一群医学生,他们平日在城西太医院开设的学堂里学习各科典籍,很少真正地到千步廊来。屋里的学生都是最大医户的子弟,为了得一个不受风吹日晒的考试环境,家中长辈打点礼部也都花了不少精力。


辰时的鼓点一敲,堂下叽叽喳喳的议论霎时停了,换做纸张哗啦啦的响声。学生们或抓耳挠腮,或胸有成竹,罗敷绷着一副好奇又不想被瞧出来的神情,从主考官的席位上走下来巡视。试卷出自礼部,也不知道是谁出的,她选定了一个专注的考生,悄悄走到他一旁看他写题。


那考生写得好好的,突然发现白色的试卷上多出一块阴影来,愣愣地抬起头,而后“啊”地吓了一大跳。整个考场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了罗敷身上。


她有点惭愧,安慰学生道:“我只是随便看看,不料妨碍你了。对不住,你继续写吧。”


其他考生眼色复杂地左看右看,罗敷清清嗓子:“大家都写自己的,题量比较多,需要抓紧时间。”


她第二道关于火针刺法的针灸题还没看到一半便被赶走了,心里很是不甘,遂状似无意地晃到最后一排去看香烛燃了多少,顺便瞅几眼考生的答法。


这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端端正正地写着“麻油满盏,灯草令多如大指许,丛其灯火烧针”,那边一个弱冠之年的青年磕磕绊绊地默写“先令他人烧针,医者临时用之”,而离她最近的胖子在念念有词““以针置火中分热,于三里穴,刺之微见血”……全部都是僵硬死板地往书里套原句。


罗敷失望地转向下一题,正是她擅长的辨证施治。不得不说题目出的很有水平,从第三题开始,试卷成了一个整体,环环相接,均是针对一个病人。例如某地某人二月上旬得某病,给出指定药材,令诸生在三月前使其大体康复,并要求写出用猛药的后果。此种后果会成为夏季的病因,接连下一题便是令考生在夏秋时节彻底让病人康复。


采取不同的方法可能会导致不同的后果,考生们得按照自己的思路和诊治方法一路写来。最难的是控制药效和时间,如果哪一个人超常发挥,在一月内就把病给一次性解决了,那后面的题当然是空白。她觉得这份试卷的出题人说不定能和她师父说上话,这训练的方式实在太像了,不由自主就想起小时候在玉霄山上过的年月。


罗敷盯上了几个埋头写题的学生,他们答的都不错,可还是离她的标准尚有一段距离。她自己也一题题地在脑子里依次做过,有的地方也拿不准,就知这考验的是医师们的处理手段和应变,把学过的理由变成实际说清,成效倒是次要的。


香很快燃了一半,考生们的额上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衣袖在桌面上摩擦的动静越来越大,像一群精力充沛的蚕虫在啃食桑叶。她揉了揉眼睛,刚想回到考官席上捡本书看,堂屋的门却倏然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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