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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7)(1 / 2)

适合分给一群小孩子。


小明的妈妈请他们吃雪糕,那群孩子笑嘻嘻地打掉她手里的雪糕。


雪糕掉在地上,混着泥土,化成一滩污水。


他们从中找到了无限的乐趣。


甚至在小明的妈妈面前,他们继续朝小明丢石头。


小明的妈妈着急了,她想拉小明走。


但小明跟她较上了劲,两只眼睛泪汪汪的,蹲在那里不出声,也不起来。


一块石头打在了小明身上。


小明的妈妈本能地蹲下,把小明圈在怀里。


那些石头都打在了她身上。


其中一块尖利的石头,把她护在小明额头上的手,砸得血肉模糊。


那群孩子见了血,吓得四散逃跑。


小明的妈妈,手和脸一样漂亮,但从此她左手手背上,留了一道疤。


那个时候的小明,不知为何,对自己的父母,忽然没来由得觉得一阵厌烦。


他们是他受侮辱的根源,尤其是他妈妈,他很厌恶她每次来叫他回家吃饭的时候,嘴里不自觉地发出的嘤嘤啊啊的声音、很厌恶她一次次讨好式地想请那些充满恶意的小孩吃雪糕。


从那以后,小明开始疏远自己的父母,把爷爷奶奶当成他的全部。


他上了学,努力地学习,每次都拿高分回家,因为这样爷爷奶奶会高兴。


老师布置的母亲节作业,对妈妈说“我爱你”。小明扭捏地跟爷爷奶奶说:“我爱你们。”


小明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也渐渐找到了幸福感。


后来他也从爷爷奶奶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爸爸的事情——爷爷奶奶的老家里,有一座别人送的洋钟,每到整点就会敲钟。他爸爸很小时候会怕那个钟声。直到后来有一天,爷爷奶奶偶然发现,他爸爸不再害怕那个钟声了。再后来,他们意识到了——他听不见了,耳毒性的药物剥夺了他的听力。而他爸爸那个时候很小,还没来得及学说话。爷爷奶奶觉得愧对孩子,从此以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孩子身上。他爸爸再长大一些,到了城里的聋哑学校上学,一上就是好多年。再后来,他从聋哑学校领了个姑娘回家,他们是同学。那个姑娘就是小明的妈妈。


夏老爷子和夏老太太以前的精力全在儿子身上,后来的精力全在孙子身上。


小明有时候也会觉得难过,尤其是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别人去的都是爸爸妈妈,只有他是爷爷奶奶。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他操心这些事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欺负过他的那群小孩,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们向小明道歉,见到了小明的爸爸妈妈也会礼貌地招手了。


他们还试图学一些简单的手语,方便和小明的爸爸妈妈打招呼。


他们来问小明“这么比划梁阿姨能看懂吗”。


年龄的增长让他们褪去了儿时的不懂事与恶意,他们试图来弥补自己儿时的过错。


但小明永远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他没有原谅他们,他把他们的恶意重新奉还给了他们。


他说:“想学手语?可以啊。我先把你眼睛戳瞎,让你来教我学盲文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阴狠,表情更森然可怖。那些孩子怕了,他们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小明忽然意识到了,别人怕自己,原来这么有快意。


儿时的恶意解决了,新的恶意又来了。总有好事之人,会拿他父母的事嘲笑他。上初中的时候,小明学会了打架。他打得越来越狠,越来越多的人怕他。


上高中以后,小明还是秉持着原来的态度——谁敢拿他父母的事嘲笑他,他绝不手软。


有次他一个人打一群人的时候,旁边某路人,边嚷嚷着“以多欺少”,边冲上来帮他。结果那个来帮他的傻叉居然晕血,在见血之后像面条一样软倒在地上了。那群人以为出事了,吓得一哄而散。


他最后一次打架是在高一,临近暑假。


他把对方打得半死不活差点死在医院。


六中要开除他了。


他的班主任叫王爱红,是个好老师,她知道他家庭情况特殊,一直在校长室求学校不要开除她的学生。


他的爷爷奶奶也来了。


那个时候,他的奶奶已经病入膏肓了,但她听说他要被开除的时候,还是挺着快散架的身子,硬是撑到了校长室。


最后看在他病重的奶奶的面上,学校没开除他,给他记了留校察看。


医药费是他爷爷出的,后来听说他班主任也垫了一部分。


他奶奶没撑过那个暑假。


他十七岁的夏天,他高一的暑假,他奶奶走了。


小明只知道,动物在临死前,会流泪。


却没想到,原来人也会。


他奶奶走的时候,并没有很安详。老太太一直在哭,她不甘心、不放心、不舍得……


他给奶奶擦泪,老太太的眼泪止不住。


她很不甘心,她还没看见他长大,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变成有出息的人。


老太太在七月某一夜的凌晨撒手人寰。


小明永远记得那天凌晨——爸爸妈妈一直守着奶奶,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去隔壁房间,哽咽着告诉枯坐在床边的爷爷:爷爷,我奶奶刚刚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爷爷哭,爷爷的哭声特别大。


“以后是冷是热,你奶奶都不知道了——”


那句话爷爷重复了一晚上,从凌晨到天亮。


天亮以后,殡仪馆的人来了,处理后续事宜。


一直到黄昏。


小明在奶奶遗像搬出来的时候,情绪崩溃了。他跑出小区,跑到巷子里,他跑进小卖部,买了一盒烟。


他蹲在地上,边哭边咳嗽着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烟气呛得他的眼泪越流越多。


巷子里的路灯陆续亮了,夜市的摊位也陆续有摊主出摊了。


在巷子里摆摊的人多少都认识夏老爷子和夏老太太,也认识小明。


冯婶蹬着小三轮到了自己摊位上,准备摆摊。


却正看见小明埋头哭。


她认得他,以前他奶奶到她摊位上修过一条项链。


冯婶走上前去问:“小明哦,你哭什么?”


小明抬头,眼泪糊得满脸都是,嘴里有点烟味。他说:“我奶奶不要我了。我奶奶走了啊!”


他哭得越来越凶,周围的摊主都认识夏老太太,他们围过来安慰小明。


小明也不记得,那天他究竟哭了多长时间。


只记得后来,卖馄饨的小姐姐拉他过去吃馄饨,卖烧烤的大叔拉他过去吃烧烤,卖小甜饼的奶奶捧着一堆小甜饼给他。都是免费的,白请他吃。他的眼泪糊在那些好吃的上面,根本咽不下去。


后来他一直梦见奶奶,反复重播奶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个场景。


有时敲门的时候也会觉得恍惚,好像他奶奶会笑眯眯地来给他开门。


但是没有,每次给他开门的,只剩下夏老爷子了。


小明忽然自暴自弃地想:将来我当皇帝也好,当乞丐也罢,我奶奶都不知道了啊。


曾经爷爷奶奶是他的全部世界,现在奶奶走了,他的世界轰然倒塌了一半。


他把擦过奶奶眼泪的纸巾放在一个小盒子里,然后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开始了混日子的生活。


高二开学了。他选了理科,分班以后的班主任还是王爱红。


以前那个来帮他打架实则晕血只会帮倒忙的家伙也在这个班。


他上前来跟小明打招呼:“那个……我叫周宁生。”


小明答应了奶奶临走之前的要求,金盆洗手不再打架。其实,鉴于他那次差点把人打死,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招惹他了。他父母的情况,在六中不少人知道,但大家后来都选择了缄口不言,因为害怕。


上学期那个差点被打死的家伙,出院以后转了学,不敢在六中继续待着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分班以后,混日子的小明认识了一群混日子的朋友。从此以后,他们五个人,喝酒抽烟混日子,逍遥得很。


小明以前学习很努力,成绩很好。混日子以后,吃着以前的老本,成绩没有很大的退步。


很快,他的留校察看在他拿了几个级部前几名之后,被撤销了。


他跟着周宁生去家里玩,周太太把其余三个人赶出去,愤愤地说了句“他们都是混子宁生你怎么跟他们一起玩”,唯独对他笑脸相迎,因为他成绩好。


他看出了周宁生的尴尬,他淡淡地跟周太太说:“阿姨,其实我也是混子。”


说完转身出了周家门。


之后有女孩子来追求他,小明日子混到底,无所谓地说:“哦,随你的便吧。”


女孩子特别开心,开始跟着他们五个人一起吃饭。


不到两个月,女生受不了了,觉得小明很冷淡,从此再也没出现在他们面前。


又来了新的女生,小明还是说“随你的便吧”。


不到两个月,还是同样的结果。


每个女孩来的时候都对自己很有信心,但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一边混日子,一边努力地维持以前的模样——为了不让爷爷失望。


高二这一年,他过得像死水一样。


他的四个好朋友为了让他有点精神,趁着他过生日拉他出来玩。


他们为了让他避免再一次被甩,甚至还想拉上他所谓的女朋友一起。


那个女生也厌倦了他的死气沉沉,他们亲眼目睹了她钻进了一辆劳斯劳斯,去寻找新的快感和刺激了。


他也厌倦了他这一年以来的生活,他也需要新的快感和刺激。


周宁生说要请他“大保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那天晚上,他在天府酒店里第一次和元恪见面。


元恪是个浑身伤痕的姑娘。


很瘦,瘦得很可怜。


后来这个姑娘成了他的同班同学。


再后来他知道了,这个姑娘跟他的爸爸妈妈一样。但不一样的是——他的爸爸妈妈上的是聋哑学校,而这个姑娘混在一群正常人中上了普通高中。


他看到她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已经对他们冷淡了太多年了。


在他妈妈眼里,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小的孩子。她想过来抱他,他总会冷淡疏离地略向后退一步半步。


那个叫元恪的姑娘为了上学,为了有经济来源,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上学的机会。


他在心底里隐隐对她有怜悯之意,这份怜悯中还夹杂着越来越浓重的对于父母的愧疚之感。


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直到那个姑娘的“老板”,在校门口打她。


他再也忍受不了了,当即把她的“老板”踢出去老远。


他回想起了天府酒店的那一晚——他一直觉得那个姑娘年纪很小,不仅是因为她很瘦,还因为她的眼里有着同龄人少有的纯净水光。


聋哑人的眼睛很干净。


小明的父母是,元恪也是。


有人说——因为聋哑人听不见这个世界的恶意,也嚼不动别人的口舌,搬弄不了别人的是非,所以他们的眼神很纯粹。


他们只能靠眼睛来看这个世界。


就像小明的父母给他取的名字——明光。


他们唯一能感到慰藉的,就是睁开眼,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光亮。


小明的妈妈给他取名——光明。


小明的爸爸嫌“光明”二字太土,将两个字前后颠倒了一下,变成——明光。


睁开眼,就能看见光,多么幸福呀。


即使听不见,即使不能开口表达。


但这个世界还有光呀。


明亮的光。


元恪听完关于“小明”的故事,坐在床上很久没动静。


元恪出神很久后,夏明光的手机震了震——


【元硌】:叔叔阿姨的事……


【元硌】:还有……奶奶的事……


她顿住了。


安慰总是苍白的,尤其是在讲完这么多以后。


夏明光本以为她会发几句话安慰他,却没想到,手机上没动静了,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头顶。


那只手顺着他的头顶,缓缓地抚摸下来。


从头顶顺到他后颈。


再上来,再一次从头顶顺到后颈。


她在安慰他。


夏明光从这种摸头杀里,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比任何言语安慰都要有力量的安慰。


但这种安慰没有持续太久,他的手机里跳出一条新新信息——


【元硌】: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个风尘少女!


后面配了一个“超生气”的表情。


【元硌】:哼!我还以为你是失足少年呢!


【元硌】:相互伤害啊!


【元硌】:虽然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觉得你长得挺帅,发育得很好!


【元硌】:但我当时就是觉得你是失足少年!


夏明光原本想道个歉,谁知道她后来居然扔过这么几句话来!


尤其是那句“长得挺帅,发育得很好”……


他觉得他心脏要爆炸了……


现在好像不是很适合开玩笑吧!


他侧头看了看一脸愤愤的元恪,抑制住心脏看到那句话以后的狂跳,敲下一句:“我的底透完了。轮到你了。”


又敲了一句——


【夏明光】:就从你的项链开始讲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夏·陷入回忆·小明:呜呜呜呜,我真的好想奶奶啊tat......


元恪:没想到夏老师以前过得这么不幸福【摸摸头】


今天双更啦!


红包继续走起来!


评论区见呀!


还是24点前呀!


明天就讲到项链啦!明天依然双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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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分贝


元恪没有直接讲项链。


在讲项链之前,她讲了很长一段关于元月的故事。


其实她从来没有从元月本人那里得知过什么, 关于元月, 她都是后来从王贞那里了解的——


大约三十年前,有个叫梅玉清的乡下姑娘,和父亲相依为命。


十七岁那年, 她父亲得了绝症。


有个叫魏良泽的土财主, 有钱有势, 以“把你爸爸赶出医院”为要挟, 强迫梅玉清做他的情人。


梅玉清为了自己的爸爸,屈辱地答应了。


第二年的正月,她生下了一个孩子。


因为出生在正月,所以这个孩子被命名为“元月”。


生下孩子的第二个月,她爸爸就死在了医院里。


但是屈辱的生活没有结束。


一直到孩子七岁。


有次魏良泽喝醉酒,梅玉清把他从四楼推了下去。


阳台是开放式的阳台,梅玉清就是从那里把人推下去的。


然后当即报警。


警察来的时候,时年七岁的元月在教唆下, 对他们说:“警察叔叔, 我爸爸喝醉了,抱我在窗台上玩, 我想逗爸爸玩,往旁边一躲,没想到他……你们不会要抓我进监狱吧?”边说边眼泪汪汪地看着警察。


那个年代监控还没有普及,现场证据不足,再加上人们本能地愿意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不会说谎, 那场处心积虑的谋杀,最后被当成意外坠楼结案。


他妈妈在他面前杀了他爸爸,但他却替他妈妈做了伪证。


元月不喜欢他爸爸,因为他老喝醉酒,老打他和妈妈。但他也不喜欢他妈妈,因为妈妈不喜欢他。


魏良泽死后,梅玉清带着元月离开了那个村子,到了c市。撤掉了他名字前那个让她觉得屈辱的姓氏,从此这个孩子以“元”为姓,单名一个月。


梅玉清经常打他,对他的厌恶溢于言表。


她骂他是“孽种”、“畜生”、“脏东西”。


梅玉清没有经济来源,她为了养活自己,还有孩子,开始傍大款。


元月的童年回忆中,很多次看见妈妈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


直到后来,他妈妈带回来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


这个男人叫于宏深,是她的青梅竹马。


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辗转多地,终于找到了梅玉清。


元月当时快要小学毕业了。


他学习很努力,为了有一天能养活自己,为了有一天能离开梅玉清。


上初中后,他开始住校,开始逃避梅玉清和家里那个即将成为他继父的男人。


甚至过年也缩在学校里不肯回家。


他感觉自己大约有一年多躲在学校里没回家,他和梅玉清的联系只有每个月她给他汇来的钱。


他再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初中毕业了。


那个男人迫于家里人的压力,离开了梅玉清。


她又恢复成孤身一人了。


元月从学校回家的第一天,又挨了女人的一顿毒打。


他的成绩越来越好,但他的精神越来越恍惚。


他的手腕上有几道割腕未遂留下的痕迹。


他的出生原本就是多余的。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过往,将来不管他走到哪里,不管成为什么样的人,他都斩不断这层与生俱来的mǔ_zǐ 关系,走不出这样的过往。


他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元月十八岁的那年,再一次割腕未遂。


他把手伸进了装满水的水盆里,手腕的划痕渗出血来。


梅玉清推门进来,面对他这种行为,神色冷漠,好像他的死活根本不关她的事。


她冷淡地看着盆中血色渐浓,最后冷淡地开口:“其实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有个妹妹。”


梅玉清顿了顿:“我和于宏深生的。几年前被我扔在福利院了。”


也许梅玉清只是单纯觉得,就算元月要死,死之前也有权利知道一下这件事——她在他不回家的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和于宏深生了个女儿。


于宏深一走,她就把女儿扔进了福利院。


元月一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当即把手从盆中抽出来,开始包扎伤口。


他跟梅玉清说:“我想见见她。”


“见见我妹妹。”


元恪输入得很慢。


看完对话框里的大段文字,夏明光觉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元恪戳了戳他,示意他看她的朋友圈。


她已经取消了“仅展示半年朋友圈”的这个设置,让夏明光看她以前的朋友圈。


她指了指其中一条,是去年元月和王贞结婚的时候,她发的朋友圈。


配图是她穿着一套定制小西装的照片。


配文写着“祝我哥哥嫂子永远幸福快乐”。


随后她又调出那张她和元月在游乐园里的自拍,给夏明光看。


【元硌】:你瞪大眼睛看仔细了!


【元硌】:我和我哥是不是鼻子和眼睛特别像!


【元硌】:我们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


【元硌】:再说他是我“老板”我打死你!


夏明光知道自己理亏,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元恪愤怒的神色稍缓。


【元硌】:那我讲讲我的项链是怎么来的。


……


c市第二幼儿福利院的院长叫王静慧。


在这个地方,有名有姓的孩子还是用自己原来的姓名,无名无姓的孩子一律跟着院长姓王。


院长早年丧夫,后来嫁给了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霍振鸿。


霍振鸿有个女儿叫霍凝,是个叛逆少女。


那个新来的小女孩被抱进福利院的时候,霍凝正难得一见地坐在院子里学习。


她正在背诗——“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王静慧抱着那个女孩,凑到王贞和霍凝面前。“这孩子没名字,取个名吧。”


霍凝随口说:“星垂平野阔,跟你姓王,就叫王星野吧。”


幼儿福利院远没有影视作品里展现的那么干净和谐。除了极少数的孩子智力正常、四肢健全以外,这里的绝大多数孩子或者智力有问题或者身有残疾。


很少有健全的孩子被父母无缘无故抛弃,但王贞就是这个少数中的一个。


她没名没姓,跟着院长姓王,得了个名叫王贞。


霍凝和王贞同岁,两人很快玩到一起去了。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王星野也是福利院里少数智力正常的孩子,但唯一的缺陷是——她被扔进福利院之前,就已经双耳失聪了。


王星野学会走路后,一直跟在王贞和霍凝屁股后面。


她跟着她们一起洗澡,学着她们的样子,把沐浴露涂在身上,搓出白色泡沫。


霍凝很野,王贞很温和,性格迥异,但同样地对王星野很好。她们教她拿筷子,教她刷牙要竖着刷。王星野迈着小短腿,每天都期盼着她们俩放学回来。


后来,福利院里来了个双目失明的男孩子,没有姓名。


王静慧院长说:“琛是宝贝的意思。以后就叫‘王琛’吧。”


王琛和王星野一样,智力很正常。


王静慧告诉王琛:“这个是妹妹哦。以后你们一起,要相互照顾呀。”


王星野知道王琛看不见东西,她一直紧紧地拉着王琛的手,怕他摔倒。


福利院其他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智力残缺。作为智力正常的孩子中的两个,王琛和王星野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王星野此时渐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耳朵跟别人的耳朵不一样。她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一个瞎子,和一个哑巴,其实是无法交流的。两个孩子只能手拉着手。


王星野等王贞和霍凝放学的漫长时光中,一直攥着王琛的手,坐在福利院的大树底下。


除了等王贞和霍凝放学,王星野的生活中,忽然有一天有了新的期盼。


那天来了一群大学生,来做志愿者,陪福利院的孩子们玩。


其中有一男一女,像是男女朋友。


那个女生一进门首先被一群畸形的孩子吓到了。


有个畸形的孩子边歪嘴流着口水,边高兴地去牵那个女孩的手。


女孩的手被攥住,吓得不敢动弹。那个男生就笑她胆子小。


后来那个女孩发现,坐在角落的王星野和王琛,相对来说比较正常,她小心翼翼地拉着男孩凑到他俩面前。


王星野和王琛很欢迎他们。


那个女孩会唱歌,王琛很喜欢听她唱歌。她唱歌的时候,王琛会拍手。


王星野听不见她唱歌,当即表示不高兴。


女孩被王星野缠着画画。


她画了一棵树,树下有手拉手的王星野和王琛。


画完画后,女孩在画纸上写了两个字——陶荻。


那是她的名字。


王星野不识字,但她靠自己的办法记住了那两个字——一个字有耳朵,一个字头上长草。


从那以后,王星野的生活中有了新的期盼——等着陶荻和常庆,来陪他们玩。


有次周末,王静慧从批发市场批发了一堆金属字母,带回福利院给小朋友们串项链玩。


王星野拿到了一串w.x.y的项链,这三个字母代表她的名字。


王琛拿到了一串w.c的项链,也是名字的首字母。


等陶荻和常庆再来的时候,王星野很开心地给他们看她的项链。


王星野觉得这里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挺好的,每天都有期盼。盼王贞和霍凝放学,盼陶荻和常庆来做志愿者。


直到有天,霍振鸿趁人不注意,过来捏她的屁股。


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让王星野感到害怕。


她不自觉地叫唤出声,虽然她自己听不见自己惊惧的叫声。


王琛听见了。


他摸索着冲上来拉住霍振鸿的胳膊,但被霍振鸿一巴掌扇开。


从那以后,霍振鸿时常来捏王星野的屁股。


王星野幼小的心里觉得很屈辱,觉得他这样是不对的。


有次吃饭的时候,王静慧把一碗稀饭端到她面前,王星野面对着院长,突然生出一股无措感来。


可是她不会表达。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那种无措感和恐惧感表达出来。


她忽然对这里的生活,产生了一丝迷茫。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福利院里来了客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


王星野被领到这两个客人面前。


那少年见到她,抑制不住的欣喜。他高兴地把她抱起来,高高地举起来。


王星野不知所措地被他举在半空。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很漂亮,也够性感。


这是她的妈妈和哥哥。


她要被自己的血亲接走了。


这是好多福利院里的孩子可能会有的梦想。


她走的那一天,整个福利院为她送行。


王贞、霍凝还有王琛都在,都很高兴她被家人接回去。


但王星野还是觉得迷茫。


直到她再一次看见霍振鸿的脸,那种无措感又浮上来。


她忽然觉得,其实离开这里也挺好的。起码不用再面对霍振鸿了,她不喜欢那种无措感和羞耻感。


王星野忽然明白,霍凝厌恶自己的亲生父亲,或许是有原因的。


她不舍得的,只有霍凝和王贞两位姐姐,还有王琛和王静慧院长。


哦,还有陶荻跟常庆。她都来不及跟他们告别。她还和他们约好了,下个星期再见面呢,他们答应再见面的时候给她画只小兔子。等他们下个星期真的来这里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以后也不在了,估计会很失望吧。


王星野临走前和王琛交换了项链。她把那串w.c拴在脖子上,还答应以后会回来看他。


王星野的哥哥叫元月。


离开福利院后,她不叫王星野了,哥哥给她改了名字。


改叫元恪。


“恪”是恭敬谨慎的意思。她哥哥叫她元恪。


……


故事讲到这里,夏明光在对话框里狂骂霍振鸿,消息刷了几十条。


元恪淡淡地回了一句:“他好几年前就病死了。死的时候我霍凝姐姐一滴眼泪都没流。”


夏明光还在继续骂“变态”。


元恪叹了口气。回复道——“都已经过去了。”


夏明光稍微冷静了一下。


【夏明光】:你嫂子……也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


元恪回复——


【元硌】:对呀。我哥哥养着我这么一个拖油瓶,本身又有躁郁症,也就我嫂子不嫌弃我们,她跟我在同一家福利院里待过。换了别人,谁还愿意嫁给我哥呀。


夏明光沉默,最后又问了句——


【夏明光】:那个……王琛是个男的?


元恪觉得他莫名其妙。


【元硌】:对呀,是男孩子呀。


夏明光略微觉得有点不爽,但没再多说什么。


元恪继续往下讲——


元恪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梅玉清。她跟着元月一起生活。


元月那时刚上大学,在校外租了间房子,在里面养妹妹。


元恪成了他生活的希望和寄托。


他忽然在这个小小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血脉相连的责任。


他觉得他要把她养大。


他不急着死了。


霍凝和王贞也上大学了。


霍凝听了王静慧的建议去读经济了,王贞选了自己感兴趣的心理学。


每年大年初一,元月会带元恪回福利院一趟。


元恪跟着王贞和霍凝学着包饺子。


每次见到王琛,元恪就把项链从领子里拽出来,让他摸一摸那两个字母,好让他知道,她来看他了。


元月总是给元恪最好的。


他为她请了家教,教她学手语,学简单的汉字、算数和单词。


元恪觉得很难。


她学了整整三年。


元月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元恪九岁。


元月凭借自身的努力,拿到了一家公司的offer,一入职就是副经理的职位。


同年九月,元恪被扔进了市实验小学。


校长很犯难,他建议元恪从一年级开始读。


但元月对自己的妹妹很有自信。


“没必要,我妹妹很聪明的!直接读三年级就行!”


元恪头一次离开哥哥,背着书包,进了让她觉得异常陌生的班集体——三年级三班。


她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又是那种无措感。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哭了的时候,语文老师进门了。


元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字有耳朵,一个字长草的姐姐!


陶荻刚刚大学毕业,当小学语文老师的第一年,就遇到了元恪。


元恪朝讲台上的陶荻伸出手,嘤嘤啊啊地着急地抓了两下。


三年没见,但她们认出了对方。


认出陶荻以后,元恪觉得学校里的生活没有那么难熬了。


陶荻对她很照顾,对她很耐心。


她为了教她发音,想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办法——比如学习p这个音节的时候,她会让她对着镜子吹蜡烛,感受唇部的气流变化。


有时候放了学,元月接她接得比较晚,她会去陶荻的办公室写作业。


同样在那里写作业的还有一个小女孩,是常庆的妹妹,叫常舒曼,上二年级。


每天放学,她们俩都会共用陶荻的办公桌,头对着头写作业。一个等着哥哥来接,一个等着自家的司机来接。很快两个小姑娘就成了好朋友。


元恪渐渐适应了普通学校的生活。


就算有小朋友欺负她,陶荻和常舒曼也会保护她。


元恪平静地生活到了小学毕业,一边享受着哥哥的宠爱,一边享受着常庆和陶荻的宠爱。


直到小学毕业那一年的某天,元月像发了疯一样,打了她。


从那以后,挨打成了家常便饭。


元恪长到十几岁,渐渐明白了一些事——哥哥没有安眠药睡不着觉。


她偷偷看过那个安眠药的小瓶——上面写着一次半片。


但有次元月吃了半瓶,很狂躁很机械地一直往嘴里塞安眠药。


元恪吓坏了。


她强灌了他一杯水,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把药片吐出来。


药片碎末混在水里,流了元恪满手满身。


她一直捏着他的下巴,眼泪不断地往外涌。


元月忽然笑了,笑得很诡异。


他抬起手,狠狠地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还嫌不够,他五指抓在她脸上,指尖把她的眼角抓得出血。


元恪有种他想把自己脸皮扯下来的错觉。


后来才知道,他可能确实想把她脸皮撕下来。


她越长越像梅玉清了……


元恪已经忘记梅玉清长得什么模样了。她只记得,她在她的印象里,挺漂亮的,也够冷淡。至于具体如何漂亮,如何冷淡,已经在她儿时久远的记忆中模糊掉了。


或许她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就能看见梅玉清的模样。


元月时而把她捧在手心里,时而把她踩在脚下。


元恪有时想过偷偷离开,但最后都放弃了。她看见茶几上放着的安眠药和镇定剂……总是会犹豫……


如果她从他的世界消失了……那他会死吧……


她记得他对她好的时候,所以她其实不舍得他死掉。


她觉得他可怜,也觉得自己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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